前几年村里的刘志峰家里出过一次大事情。
他家小儿子新买的车，开了几天，就在家附近撞了人，被撞的人当场死亡。
刘志峰两口子非常要强，这么多年，他们一直在做建筑工。他老婆彩凤常说，不这样拼没办法。两个儿子，用如今流行的说法，两个儿子就是两家“建设银行”。不拼命赚钱，将来儿子娶媳妇儿买房子咋办！
刘志峰两口子能干，孩子们也都懂事。
老大书念得好，大学毕业去了深圳。初恋是大学同学，一起在深圳打拼了几年。
为了不给两边老人添麻烦，他们选择了集体婚礼结的婚。婚礼隆重气派，又省了很多的钱，刘志峰拿回来当时的录像，逢人便说，还是大城市好，事情办得风光，还不浪费钱。
彩凤则说，是遇到了好儿媳妇和通情达理的亲家。要是按咱这边情况，娶回这个媳妇儿，没个二三十万能饶得了你？
他家儿子儿媳妇确实是真的懂事。
他们结婚以后，也想有个属于自己的安身小窝。深圳房价全国有名的高，他们不想父母担心，更不想父母做得太辛苦。也不想给自己太大经济压力，他们选择在邻深的大亚湾买了房。
相比深圳，他们的收入还能应对。只是每天用于途中的时间很长，公交地铁的倒换下来，路上就占用了三四个小时。
大儿子心疼媳妇儿，说自己一个大男人，辛苦点能承受。媳妇儿每天这么累会受不了的，他让媳妇儿把工作换到房子附近，说工资低点就低点，人不辛苦就好。
大儿子如此懂事，媳妇儿也善解人意，刘志峰两口子很是知足。
他们的小儿子不是读书的料，初中毕业就跟着他们一起在建筑工地劳作。当爹妈的，自己辛苦不觉得苦，却心疼儿子小小年纪每日里风吹日晒太受煎熬。
两口子想着，大儿子给省下了不少钱，就拿出来给小儿子改善改善劳动环境吧。干了两三年工地，性子磨练得挺好，找个合适的工作试试，不辛苦就好。
琢磨来琢磨去，觉得开出租车最适合他。
他们先花钱让他去学了车，拿到车本就慢慢等机会。那时候出租车管控很严，正常渠道已经搞不到手续了，只能等待原有的车转让。
等了差不多一年多，听说有熟人想转让，他们就赶紧给留下来了。车只能运营不能过户，想着都是熟人风险不大，当时的市场需求也还可以。赚不到大钱，总比在建筑工地干活儿强很多。
小儿子安置好了，已经结婚三年的大儿子说，他们准备要孩子了。
彩凤说，儿子买房娶媳妇儿咱都没帮多少忙，这回他们要孩子了，我一定得过去帮帮忙。
彩凤去了大儿子家，人在南方心系北方。
当妈的都是这样，有几个儿女，自己的心就会被儿女撕成几瓣。她几乎每天晚上都要知道小儿子回家休息了，她才能安心入睡。
孙子一岁多的时候，有一天小儿子感冒了没出车，彩凤趁机跟小儿子聊聊天。已经很久没跟小儿子好好说说话了。
聊天中，小儿子不住地埋怨，说如今出租车这行当越来越不好做了。私家车越来越多，远途，网约车、私人拼车跟你抢生意。县城里小范围用车的，四个轮子的老年代步车跟你抢客。再加上共享电动车越来越方便，出租车的市场越来越小。
小儿子诉苦以后，彩凤几天都吃不好睡不着的。大儿子看出他妈有心事，仔细问了，知道是弟弟工作遇到瓶颈。可是也想不到还能有啥他能做的事情。老家那边，没有几家像样的企业，城里很多年轻人都找不到个稳定的工作，何况他这样一个农村小伙子呢。
大儿媳妇听婆婆发愁，也在转动脑筋想办法。忽然她想起婆婆平时做的卤肉很好吃，她提了个建议，说最近附近有个大超市在筹备开业，二弟若有兴趣，可以来这边弄个熟食摊位呀。这样，我们都在一起，互相有个照应，妈也可以省点心了。
彩凤对大儿媳妇的建议动心了，她觉得这个还真的可以。
她娘家有个表弟就是做熟食生意的人，她的卤肉方法，就得到过表弟指点。表弟做了有二十多年了，日子眼见得一天比一天过得好。
彩凤电话里跟刘志峰和小儿子商量，他们也都同意。小儿子立马把出租车处理了，去表舅家里学习了几天，就赶到大亚湾去了。
摊位大哥已经帮他租好，他就自己操持开业前的准备了。他先买了辆二手车，想着进货方便。他自己手里没攒下多少钱，买完车剩下的钱他要留着生意周转。
大哥建议他把有关车险都买了，一旦有点事情有保险就有保障。
他知道自己口袋里的底，没好意思跟大哥说钱不多，先不考虑保险，他不想再给大哥添麻烦。他觉得自己开了几年的出租车，技术成熟老练，不会有啥大事情的，保险的事情，等钱攒得差不多了再买不迟。
在这件事情上，彩凤支持了小儿子，她也觉得买保险花一大笔钱没用。钱本就不多，还是得先用到生意上。反正车一般都在家附近转，小儿子开了几年车了，不会有啥大事情发生的。
没想到就这一疏忽，还真的就闯下了大祸端。
车买了没几天，小儿子开车去超市看摊位装修进展情况，在距离超市门口不远的拐弯处，他竟然就撞到了人。据说，他当时是接了个电话，影响了注意力，撞到了一个三十多岁小伙子，人当场死亡。
事故经勘察，他负全责。处理结果是，需赔付对方九十六万块钱。
这件事真是晴天霹雳，彩凤一夜之间老了有十岁！
出事以后，刘志峰也赶紧跑过去了，一直等到案结。面对这样一个结果，彩凤肠子都悔青了，后悔没有听大儿子的话。
九十六万的赔偿款，对这个家庭来说，就是个天文数字。而死者那边，孩子刚一岁多。看着人家母子的痛苦不堪，彩凤家人更是觉得多少钱都弥合不了人家的伤口。
而且听人说，这个赔偿不能及时付出，小儿子很可能面临刑事责任的处理。一家人愁肠百结如坐针毡。
几天以后，刘志峰跟彩凤商量，别的先不管，得先把赔偿这事儿办了。
所有的积蓄全部拿出来，一共凑了三十万。又找老家亲戚朋友拆借，还贷了点高L贷，总算凑齐赔了人家。并求得人家家属谅解，没有承担其他责任。
赔付解决了，这么一大堆账要还啊！生意做不下去了，一是资金支撑不了了；二是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一家人也开始犯疑，这买卖是不是不能做，还没开始就出这么大事情，这不是好兆头啊！
刘志峰说：“老话早就告诉咱了，省着省着，窟窿等着！咱们这不就是，省了几个保险费，出了这么大个窟窿！老二啊，你和你爹一样，天生的苦力命，就认命吧！跟爹回去，还是做建筑工卖苦力去吧。这几年建筑工虽然辛苦，工价比以前高了不少。拼个几年，还账还是有把握的。”
说干就干，刘志峰带小儿子回去了。父子俩一起在老家专门承揽室内铺地砖的活儿。刘志峰干的年头多了，铺地板砖的技术挺有名气，活儿还是不少的。
丈夫和小儿子走了，彩凤依然是焦虑不安的状态。农村长大的她，一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的钱。而且还伤了人命，彩凤的心每天都火烧火燎般的疼。
大儿子儿媳妇担心她焦虑成病，跟娘家妈商量让老人过来帮帮忙，换彩凤回去休息一阵子。
彩凤回来了，她哪敢休息！几乎一天都没歇着，就加入了丈夫与儿子的劳作中。
三口子为了揽更多的活儿，他们去了市里，没黑没白地干。用了将近四年的时间，终于把欠下的几十万块钱账给还上了。
还完最后一笔账的时候，彩凤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下来，竟然病倒了。连续几天几夜的昏睡，把家人给吓得不轻。
医生检查以后说没什么大碍，就是长期的高度紧张焦虑，突然放松下来，精神有些垮塌。好好休息调养一段时间，会慢慢恢复的。
曾经很漂亮的彩凤，丰腴的身材，如今瘦成了麻杆儿一样。不到六十岁的人，头发花白皱纹堆垒，比同龄人看上去大了有十几岁。还有她那双曾经灵巧的会绣花的手，如今粗糙如柴，每个手指都裹着胶布。
人们感叹，这几年，她身体的劳累留下的痕迹能看得到。她心里遭受的磨砺要比身体上的痛苦多得多吧！
这真是应了刘志峰说的那句话：“省着省着，窟窿等着！”不过，这个省一定不是正常的节省，而是不该省的钱，千万不能瞎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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