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区新结识了一位潮州老大姐，每天与她一起走走转转，活动活动。听她聊一些她家乡的风土人情，长了很多见识。
相处熟悉了，知道她已经七十五岁了，自己有七个孩子，孙辈的孩子加一起二十多个。
我惊讶她怎么可以生那么多孩子，而她的子女，也都是三个孩子以上。在我们老家，与她年纪相仿的人，最多两个孩子，大多是独生子女。而与她子女同龄的人，基本都是一个孩子。
她告诉我说，二十多个孙辈中，有五个是她女儿捡来的孩子。
她说她老家一带，重男轻女观念非常严重，女儿不算是自家人。就像她，七个孩子，如果在老家有人问，她只会说三个孩子，这里的孩子，指的是儿子，不包括女儿。
几乎每家每户都是不见儿子就一直生，实在生不了也要领养，或者亲戚间过继互换，甚至买卖！
我问她你们那里不搞计划生育吗？她说也搞啊，有的认罚也要生，有的不认罚，生了女儿的就扔掉了。
说到这里，她就讲述了她女儿收养孩子的过程和她自己的生活经历。
大姐十六岁结婚，嫁给大她五岁的丈夫。丈夫是家里唯一的男丁，从开始定亲，她就一直提心吊胆心神不宁。她知道嫁给这样的家庭，传宗接代的压力巨大。
但父母之命不敢违抗，只能听从命运的安排。
结婚第二年，她生下第一个孩子，见是女孩，婆婆不等接生婆走，她就先走了，去了外地亲戚家。
那时候家里条件不好，怀孕的时候就吃不到啥，她一直营养不良。孩子生了，她身子虚弱，饥渴难耐。婆婆不管，自己起不来，她只能央求丈夫帮忙做点饭吃。
她老家那边，男人是从来不做家务的。她家男人还算不错，给她煮了白粥。其实那顿饭比她自己做都辛苦，男人不知道放多少水多少米，靠她指挥着做了一碗粥，却连生熟都看不好。米还硬心儿呢，就给她端上来了。她说那是她这辈子吃过的唯一一顿男人做的饭。
那以后，接连四个女儿出生，每次都没人照顾，都是接生婆走了，自己硬撑着爬起来，不但自己照顾自己，还要伺候一大家子人。婆婆不管她，还整天冷言冷语，骂她要断了家里的香火。
第二个女儿出生以后，婆婆赌气跑去寺庙住了一个月，回来就开始吃斋念佛，祈祷家里早点来个男孩。
从那会儿开始，她做饭就要用两套锅灶，做两种饭菜。她说每当想起当年的那些苦，心里都非常难受。
终于，她的第五胎生了个儿子，婆婆为了这个男孩能被细心照顾，把她的四女儿带到自己身边，与她同吃同住，让孩子与她一起开始了吃斋念佛的日子。
大姐心疼女儿，刚两岁的孩子，整天吃素影响健康，但她的话从来都是没有人听的。而且四女儿也挺奇怪，愿意跟奶奶一起，白天晚上不离奶奶左右。
祖孙俩的生活，比庵里的尼姑还清苦，清规戒律执行得非常严格。走路都走不稳的她，定期跟奶奶一起，去寺庙里禅修，做义工。很小的时候就发愿，一生不嫁，做一辈子不出家的真僧人。
四女儿二十岁那年，三更半夜的，家里人听到大门外有婴儿的哭声，跑出去看，一只纸箱装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脸上身上从娘胎里带来的脏东西都没有清洗。
大女儿听说是个弃婴，马上跑出来把孩子抱回家，要她妈妈帮忙给孩子清洗。自己跑出去买来奶粉喂孩子，说这孩子以后她扶养了。奶奶坚决支持她这样做，家里人没有人敢反对。
四女儿虽然有这样的善心，却没有照顾孩子的能力，她这个妈妈只能做她的后盾。帮忙把孩子照顾到三岁，四女儿开始自己负起了照顾孩子的责任。
捡来的第一个女孩十岁的时候，大姐跟随儿子搬进了市里，四女儿带着捡来的女孩与奶奶留在老家。
那年的冬天，她又在家门口捡到第二个女婴；五年以后捡到第三个女婴。每次都是别人偷偷放在她家门口，奶奶和她不忍心孩子被冻饿而死，只能捡回家自己照顾。
那些年，丢弃孩子的人不少。他们老家附近寺庙也有被人偷放孩子的，被丢弃的除了女孩，还有先天疾病的孩子。
大姐的四女儿一共捡到五个孩子，其中两个就是有问题的孩子。
五年前，捡到一个早产男孩，两年前，捡到一个眼睛有残疾的女孩。那个男孩捡到的时候刚三斤多点。四女儿把孩子抱过来的时候，全家人都吓得不轻。
孩子勉强能看出是个人形，脑袋很大，小小的身子，没办法抱，只能两只手捧着托着。据她自己的经验估计，那孩子最多是七个月的胎儿。四女儿自己照顾不了，送医院，家里条件不允许。
大姐接过了孩子，说听天由命吧！我来照顾他，活了是他命大！不活，咱们多给他烧几炷香，再托生了让他自己找个好人家。
大姐说，为了那孩子，她几个月没好好睡过觉。白天晚上将他揣在怀里，一口一口奶粉将他喂大。
现在，男孩与正常孩子一样健康，长得胖胖大大。大姐每天接送他上幼儿园，看着孩子健康快乐，她心里也甜滋滋的。
这个男孩一直跟随大姐，女儿身边还有三个孩子需要照顾。最大的孩子考上了杭州那边的大学，老二读六年级，老三一年级，最小的刚两岁多。男孩留在了大姐身边，与小儿子家的孩子一起照顾。捡来的几个孩子，都叫四女儿姑姑，户口分别落在了大姐三个儿子家。
她说他们那边的干部，这方面还是挺好的，都挺心疼几个被家人遗弃的孩子。自己家里没有因为这几个弃婴被人为难过。
听着大姐讲述这些，我为那些弃养孩子的家长愤怒，也被大姐和她的女儿感动。从小带大一个孩子，经历过的才知道有多辛苦。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而且是五个，这是多大的善举啊！
大姐描述的双手捧着孩子的画面，一直在我脑子里萦绕。大姐付出了多少辛苦，把那样一个孩子扶养成现在健康活泼的样子，这是多大的功德啊！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大姐家人挽救了五条鲜活的生命，付出的代价有多大，难以想象！
我问大姐，五个孩子，各种开销也不是个小数目，你女儿怎么解决呢？
她说，一部分是她三个儿子帮衬。当初他们的奶奶说，三个儿子的到来，是她和四姑娘吃斋念佛求来的。他们有义务帮衬姐姐带大几个孩子，也算是在菩萨面前还愿了。
儿子们都做生意，补贴姐姐一些也都能做得到。儿媳妇也都很好，对几个孩子都视如己出。
还有一部分经济来源，是四女儿在寺庙做义工，寺庙补贴一些善款。以前奶奶在世的时候，自己收到孩子们的孝敬，也都补贴给了那几个孩子。
老太太以前因为没有男孙，闹过几年脾气。有了孙子们，一直很满足。为那几个弃婴，老人也是心甘情愿地付出，帮了不小的忙。
我问，孩子们知道自己身世吗？大姐说，几个大的，从外人口中知道一些。这个男孩子一直在我身边，知情者都是家里人，没人告诉他这些，他不知道。
那几个大的，好像也无所谓的样子，平时都快快乐乐的。可能也是我们那边这样的孩子有点多，她们也觉得正常吧！再说，家里人从来不对她们另眼相待，他们在这个家里感觉不到特殊。
听着大姐讲故事，我想起以前电视里看到的一档节目。
在福建一个偏僻的山中庵堂里，几位尼姑三十多年间共收养了三十八名弃婴。
大姐家收养的孩子们与那些好心尼姑收养的孩子一样，他们是不幸的，刚出生就被亲生父母遗弃！他们又是幸运的，幸运的遇到了好心人，给了他们温暖的家温暖的爱。
大姐说，现在这样的事情不多了，一是国家放开了生育政策；二也是年轻人文化程度越来越高，重男轻女这种愚昧观念越来越轻。他们要么生了就自己养，要么就是少生优生。真心希望这样的事情再也看不到了！
我夸赞大姐说：“难怪大姐七十五岁了，还这样精神矍铄腰杆挺直！这都是你修善积德换来的福气，大姐肯定能长命百岁！”
大姐哈哈大笑！她说，我年轻那会儿，因为生了四个女孩，被婆婆骂，那心里的憋屈都没处去说啊！
娘家妈妈也是一样的观念，觉得没生男孩就是我的罪过！就是那样，我也没想过把自己女儿送人，更没想过丢掉。
后来有了儿子，婆婆对我好了，我也就不生气了。婆婆八十多岁身体不太好了，我们把她接到市里，还不是我伺候的！婆婆刚去世十一年，九十九岁那年走的，走之前没有过大病，也算是无疾而终吧！
我不知道能不能活过婆婆的年纪，我只记得一句老话：“积德之家吉庆有余，行善之人必有后福！”
如今，我的儿女们都很心疼我。为了儿子和媳妇能把日子过得更好，我还在围着锅台转，尽力帮帮他们。等做不动了，再来享孩子们的福！
大姐说她没读过书，但与她一起，听她讲一些老理，总觉得受益匪浅！她那样一个大家庭，和睦有爱，也非常令人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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