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叔还是知道了这件事。虽然锦瑟亲自送了于师傅回去,虽然锦瑟在第一时间就清洗了现场,虽然锦瑟没有告诉任何人,但我知道,这个山庄人多眼杂得很,抽空是得再盖几座别院把门下弟子分流一些出去。我喜欢大家欢聚一堂,但是,清静一些有时候也不是什么坏事。
“庄主。”小叔叔这样的开场白让我觉得很不适应,虽然他已经固执己见地叫了这么久了。
我皱眉看他,“有事吗?”其实我更想说,小叔叔,请你和从前一样待我可好?
“听说昨日有人行刺?”他问。
锦瑟都还没有回来,消息传得倒是真快。我笑笑,递了杯茶给他,“这是锦瑟弄来的雨前龙井,我觉得味道淡了些,你尝尝?”
他皱起眉头,我想,他和父亲真是一个爹生的,连讨厌的事情都这么像,比如,我的慵懒。“我想知道为什么?慕容世家最近几十年已经很少行走江湖,我们没有多少仇家,更别说取你性命了。”
“将军符。”我淡淡地说,“我想知道,将军符究竟有什么神秘之处。”除了它那种让我作呕的颜色看起来有些神秘感,我真看不出它还有什么过人之处。
“将军符是慕容世家所有兵符中最至尊的一道,据说百毒不侵,甚至有起死回生的功效。”小叔叔告诉我。
他说的,我都懂。不光是我懂,只要有一点点八卦精神的江湖人都懂。我只是有些懊恼,这么多年都没有人看得上这块乌黑的朽木,偏我当上庄主就有人找上门来了。
“其实,将军符还有一个秘密。”小叔叔看出我的不以为然,依旧淡淡地说,“慕容家有一支亲兵,世代相传下来。他们装备精良,且个个身怀绝技,英勇善战。以一抵百也许是有些夸张,但要以一抵十是没有问题的。”
我瞪大了眼睛看他,我知道,作为一个庄主是要处乱不惊的,只是我没想到,传说竟会是真的。
小叔叔看着我,“现在,你明白你爹千交待万叮咛,务必小心保管将军符的原因了吧?慕容家早已没有复国的野心,所以,我们也绝没有半点叛国的想法,但是失去将军符,就等于给了敌人一支精良的军队,这样会给朝廷造成多大的危险,想必不用我多说了。”
“那只亲兵在哪?”我问。
“在四川,他们有一个独立的村落,如果没有将军符,外人根本进不去。只有历代庄主才知道具体位置,你爹没有告诉你,是怕你年轻气盛,知道有这支军队的话,未免会有恃无恐。”他说,“你只要记得,要将军符的人肯定是知道到哪里才能调动这支军队,只是缺了将军符,他进不去罢了。”
“先人未免草率。”我轻叹,“技不如人让人抢了去,或是让人偷了去的可能都是有的,万一失了将军符岂不是一切都挽回不了了?”
“你以为先人竟不如你?”我喜欢小叔叔这样的语气,明显的有些看不起我的感觉,这才是那个有血有肉的慕容真,所以,我对他的态度并不以为然。小叔叔接着说,“将军符必得庄主的血才能解开封印。”
我怔住,将军符看起来这么脏兮兮的倒也罢了,偏还背负着使命,背负使命却也罢了,偏还要和我的生命联系在一起,因为,没有一个活生生的人会愿意将传家之宝交给敌人,还要送些自己的血给他的。不管以什么方式,取血都是有些痛的。
小叔叔忧国忧民地说,如果兵变,难免生灵涂炭。
老实说,我没有他想得那么多,甚至,我不想知道策动兵变的人是谁,毕竟朝堂上的事离我们普通百姓太远。但是,我却很想知道,将军符是不是真的能够起死回生,或者换句话说,除了调动亲兵,它真正的价值是什么?毕竟,生命只有一次,对于江湖中人来说,成天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起死回生才是最重要的事。
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几乎每天有一半的时间是在王家巷的王大善人的医馆里度过。王大善人叫王一焕,至于那个土得掉渣的称号,是姑苏百姓送给他的,照我看,他接受得很开心,能让人民大众认可,就算医术很平庸也是件很令人开心的事吧?何况,王先生在这样被民众拥戴的同时还能做到药到病除。最可贵的是,王先生还一直致力于钻研,他的医馆每年都有新药开发。
不要以为我是去看病,慕容世家随便一个学医的拉出来都可以算是名医,只不过,慕容世家有家训在先,慕容世家的弟子是不可以抛头露面的。但是,我家的病人都是不用出门找医生的。
我找王先生,是因为,他是一个很热爱钻研的人,他会帮我研究将军符里药物的成分,最重要的是,除了医术和药草,王先生对任何人和事都不感兴趣,这就意味着,他不会想知道我是谁,他也不想知道我拿给他看的将军符是什么,他更不会将我来找他的事说出去。
王先生在和我一起研究了半个月后,很明白地告诉我,我绝对是个医药界奇才,我在药草方面的造诣实在是不比他差,其实我找他只是因为我不自信,作为一个潜心研究药草的人,他认为,我再自信一些,完全可以从医。我很感激他这样说,但我不敢想,如果现在提出我要从医,慕容家的大佬们会不会脸都绿了,为了大佬们健康长寿,我决定还是暂时不要提这个要求好了;再一个,他要告诉我的是,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药是可以起死回生的。我觉得,在这个世人皆醉的红尘里,王先生真是清醒得让人钦佩!最后,他跟我说,由于年代久远,将军符里的药味早已混杂到了一起,除了可以清晰地闻到药味,他确实辨不出曾经是哪几味药浸泡过这块看起来一无用处的乌木。
那天,从早晨起床就一直在下雨。
锦瑟大约是觉得这样的天气,我是不会出门的,所以,她决定今天和府里的几个要好丫头们出去采购些东西。我很不明白,为什么所有的女人在面对购物的时候都会不清醒呢?哪怕是像我们这样的大户人家,东西多得可以办一次庙会,她们还是会觉得少了些什么。
小叔叔今天没有安排,我就很怕他来对着我说教,催促我找媳妇的事。如果是家父尚在的时候,我最多装着很虚心的样子,听着就可以了,但小叔叔不行,他说教的时候,我就会想起当年那个连青楼都会和我一起去的慕容真,我会忍不住想笑。我如果真的笑出来,他会很没面子。
所以,我决定还是去王先生家,至少他医馆里的药味很香。
王先生最近大约是把我当成那种很想延年益寿的人了,每次都会教我一些养生之道。也是,我看起来确实弱不经风。为了配合他的感官,出门的时候,我还特意给自己加了件披风,营造出不胜风雨的娇弱来。但从他家出来的时候,我却忘了拿上。
王家巷很窄。
其实,江南的很多小巷都很窄。江南本就秀美,你不能要求她像大漠一样空旷。每一个地方有每一个地方的风情,就好像,每一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绝不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哪怕是双胞胎,也必会有精神上的分歧。
我撑着一柄油纸伞,沿着小巷的青石板路不慌不忙地走着,雨在这个时候越来越大了,纷飞的细雨沾湿了我轻薄的春衫,我在这时才想我丢在王先生家的披风。然后,我看到一个绿衣的女子,牵着马站在巷子里,因为巷子太窄,她和我都有种进退不得的尴尬。后来,她下意识地选择让我先行。
那个女子看起来二十上下的样子,她只看了我一眼,但我却看到她眼中的迷茫。究竟要经过多少世事沧桑,才会有这般看透了世事的迷茫!她的脸色是一种不见天日的雪白,仿佛因了这场细雨的滋润,她的眼睛里有了些柔和,但瞬间即逝,几乎让我以为那是我的错觉。她向后靠了靠,娇小的身子紧紧地贴在冰凉的墙壁上,努力为我腾出些空间。我莫名地认定,我不要和她擦肩而过,就算她不过是生命中一个过客,我也要知道,我在这个细雨飘飞的春日里遇到的人到底是谁。
从她身边走过的时候,我感觉到了一股杀气,还有一股浓得化不开的仿佛已凝结了千年的孤独。
我停了下来,用伞替她挡住了雨,轻声问她:“姑娘似乎不是姑苏人士?”她只略微点了点头。
我很慵懒地笑了笑,“在下慕容恒,请问姑娘芳名。”
她猛地抬起头来看我,似乎吓傻了一样,我几乎要怀疑我的感觉,这样容易受惊的一个小女孩,怎么会有那满身的杀气?我听到她的声音很轻柔,“在下西门凝星。”
我有些无奈地笑了,我该知道,你终究还是要来的,不管是因为你的身份,还是因为枉死的于师傅。但是,你就连说谎都不屑于对我说吗?还是,你有足够的勇气和能力向我挑战?或者,你只是在这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时刻,选择这样残忍地告诉我,你是来杀我的?我笑了,“姑娘若有为难之事,不妨去慕容山庄找我,在这里,没有人找不到慕容山庄,只要你想找我,就一定能找得到。”
然后,我就走了。
其实,我更想对她说的是“你要杀我吗?”
杀手,是她的职业,但我真的很想知道,如果只是为了我,她会放弃这次刺杀吗?
我没有回头,我在心里和自己赌,赌她会不会在这个时候抽出剑来。我自己知道,那天,我其实是放空了自己,没有一丝一毫的戒备,如果她要杀我,根本易如反掌。
但是,那天,我和平常一样,很悠闲地回到了家里。
我赌赢了,她并没有杀我。
小叔叔很快就查清了真相,我想,以他的才华,真的不应该只是“辅佐”我。
小叔叔告诉我,想要将军符的人是西南王。事情突然就变得很好解释了,因为,西南王想要谋反,而在西南,他最好调动的就是四川一带的兵力。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灯下读书。这是个非常好的习惯。
但那天,我怎么都无法安心。早晨,锦瑟告诉我,府里新来了一个侍女。这本不是我应该操心的事,但锦瑟告诉我说,那个女孩子就是于竹心。
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女人呢?她居然用这种应聘侍女的笨法子进入慕容府,她难道不知道,慕容府行事向来低调,但是,慕容山庄有一个藏书水阁,里面有许多珍藏的武林秘籍,为了保护藏书,我们慕容府里就算只是招进来一个扫地的,也是要查遍家里祖宗八代的,而她的家世并不算清白到经得起慕容世家的清查。
于是,我直接让锦瑟将她关进了地牢。其实,我是为了她好,慕容世家对待俘虏一向是春天般的温暖,关起来,她至少没有生命危险,而且三餐无忧。如果留她在外面,我怕她还没有靠近我,就已经身首异处了。我不怕血腥,但是,我真的不喜欢血腥。
我很清醒,我明白自己不能安心的原因绝不是地牢里的女孩,而是那个将她视若生命的另一个女子,如果不出所料,她今夜必会出现。如果客人到了,主人却已经歇下了,这是很没有礼貌的事情。
我想着,淡淡地笑了。
其实,我只需一眼就可以看得出,那绝不是个合格的杀手,这么多年,她能这样好好地活着,可以看得出“竹星苑”着实没有接过什么正儿八经的任务。一个真正的杀手,她的眼睛不会那么清澈,一个真正的杀手,生命中也绝不会有牵挂的人或事,而她有。
于竹心就是她致命的弱点。
我真不知道,于竹心到底是聪明还是傻,她应该知道自己在西门凝星心中的位置,这个时候,她不管不顾地跑到府里来,其实,是害了西门凝星。
那夜,皓月当空,满天的星子清冷得不像是春天。风吹着外面梧桐树叶,沙沙作响,听起来寂寥如歌——如挽歌。
一直想不通,锦瑟当初为什么要在院子里种这样的树,也许只是因为好活?
灯光被剑气所动,我微微一笑,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这个时候,我才知道,我竟是盼着她来的。
她的长剑抵在我的脖子上,多少让人有些不愉悦。我笑笑,“你要杀我?”
她的手似乎有些微颤,“我别无选择。”
“你不想再见到于竹心?”我感觉到脖子上有股寒意,那是剑的杀气。
她果然有些乱了方寸,“她在哪里?”
“你确信自己还有资格和我谈条件?”我放下手中的书卷,突然很想知道,她到底会不会杀了我。
“我不必和你谈条件。”她冷冷地说,我很不喜欢女孩子这样的态度,“我能杀了你就能找得到她。”
“如果我死了,慕容家的人一定会找个人为我陪葬。”我笑得很欢快,“他们如果找不到你,就一定会找竹心。”我没有理由不欢快,我是不怕死的,一个杀手如果面对的是不怕死的人,她还能有什么办法让我不愉快呢?我低下头,看着我的血一滴滴地落在书上,我想,我必须要做些什么了,我现在还不想死,我想,如果小叔叔非要让我娶妻,我何不娶个自己喜欢的?
不要觉得我的爱情来得太快,其实,真正的爱情只需一眼就够,那天的雨巷里,我一眼定万年。
她轻轻地笑了,“你不相信我会杀了你?”她的声音有多么轻柔,她的动作就有多么狠绝,几乎是语音未落,她的剑已经笔直地向我胸口刺过来。
我没有半点犹豫,伸手就握住了剑锋。她大惊失色,反手抽出长剑,锋利的剑刃划破了我的手掌,剑险险地停在我胸口一寸处。我静静地看着鲜血慢慢地汇聚在一起,滴落到地上。
我可以制服她并且不伤害自己,我有这个自信,只不过,我不想这样。因为,我不想伤害她。但是,我身不由己,因为,她的杀气太浓,我暂时还不想死在她的剑下,而且,我感觉到,屋外有一双眼睛在看着,这让我有些恼怒。我是个不会轻易动怒的人,但是,那双眼睛让我很不开心。如果我没有猜错,那个暗中的人,应该是唐无涯,唐家近年来最成气候的一个青年人。
在制服她的同时,我甚至考虑到她的自尊,所以“不小心”让她的剑划伤了我的胳膊。
她根本想不到我会在握住她的长剑的同时突然出手攻击她,所以,她在被我制住后,唯一能做的,就是一直瞪大眼睛看我,那双眼睛里像一潭秋水,很轻易地淹没我。她瞪了我很久,终于说:“你的血快流光了。”
我笑得更开心了,她现在不是应该很恨我的?可是,她居然说出来这样一句话,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况且,我刚才已经试出来了,她的武功绝不是那种不堪一击的花架子,但是,她并没有用全力。为什么?
我看着地上的一滩血,“没事,美人弄出来的伤口死不了人的。”
她索性别过脸去,不再看我。
我大笑,“近年来,我越发觉得只有锦瑟一个人侍候我,已经太少了,你做我的丫头吧。”
我当然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因为现在,我已经不想死了,所以,我在放开她的同时,将她的内力封住,现在的她,不过是个体魄还算强健的丫环,对我,已经造不成任何伤害了。
她不置信地看着我,也许她怎么也没想到,我会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吧?其实,我也没想到,我只是想留她在身边。我看着她,“锦瑟年纪越来越大了,已经不适合贴身侍候,以后,房中的事就交给你了。”我在这么说的时候,心里很想笑,其实,她看起来一点也不会比锦瑟年纪小。
她的穴道已经解开,但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依然僵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走向内室,折腾了这么久,我也确实有些累了。我在床边上坐下来,朝她招招手,“过来。”
她站住没动,我慵懒地笑笑,靠在床头上,“阿星,我的血确实快流光了。药箱在书架的暗格里。”
她终于拿了药箱走过来,在我膝前蹲下来,很自然地捧起我的手,小心地为我处理伤口。她的手没有年轻姑娘的柔软,当然,一双长年握剑的手能够这样熟练轻柔地处理伤口,已经很不容易了。我闭上眼睛,轻叹了一声,睏意渐渐地袭来。
如果这个时候,她还要杀我,那么,我已经没有任何反抗的力气,甚至,连反抗的想法都没有。
但是,我再一次赌赢了,这一夜,我安睡到天亮,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我的身上甚至还盖上了锦被。
我满意地笑了,事情似乎越来越有意思了。
天大亮的时候,锦瑟开门进来,和以往的每一天一样,她端着盆温水,没有敲门,直接走了进来。
我很满意地看到地上的血迹已经被凝星小心地擦试干净,但是,我没想到血腥气会这么重。所以,我看到锦瑟的脸瞬间变得雪白。但她毕竟是我一手栽培出来的人,还可以隐忍着没有叫出声来。她放下盆,拧好帕子,走到我身边,将温热的帕子递给我,我依然半躺着,用左手去接,她这个时候才低低地叫了一声,“公子,她来过了?”
我笑笑,不置可否,只是对她说:“你今天抽空告诉凝星,作为我的贴身侍女,她需要做的是什么。”
她怔住,即使她早已经宠辱不惊,即使她早已经学会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动声色,即使她早已经只需要我一个眼神就明白我在想什么,但她还是怔住了。我看到她眼中的光华突然黯去,脸上血色褪尽,我有些不忍,我教养了十来年的人,我当然知道她的心思,但是,给不了的就是给不了,我倒是觉得给她没有可能的希望比直接断了她的念头更残忍。
她也只是怔了一会儿,就和平时一样低眉顺眼地说:“是,公子。凝星姑娘现在哪里?”
是啊,她在哪里?我一睁眼就没看到过她,我凭什么笃定地认为她会留下来?
“我在这里。”她清冷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来,“请问锦瑟姑娘有什么吩咐?”
锦瑟只看了她一眼,就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地说:“进来帮公子更衣。”
我笑笑,笑容说不出慵懒。她看着我,整个人愣在那里,然后用看一只蛀虫一样的眼光看着我,她当然不会明白,一个从小养尊处优的公子爷从来不用自己穿衣,甚至洗浴,但我没有说,很多事,还是让她慢慢接受来得好些,省得一下子刺激太厉害,人就难免会有一些比较偏激的举动。
我站在床前,锦瑟捧来我的衣物,我看着她,“阿星,你来。”
她愣愣地看着我仅着了内衫的身体,突然红了双颊,闭上眼睛,漠视我的嘲弄。我挥了挥手,“锦瑟,你可以出去了。”
锦瑟白着一张脸,但也只是应了一声“是”就放下衣物走了。
我轻轻地走到她身后,半裸着身子,伸出双臂圈住她,她有些轻微的颤抖,我笑了,“来吧,我们还要去王先生的医馆。”
她回过身,很认命地为我着装,眼神却游离不定,“你什么时候放了竹心?”
“你不想杀我的时候。”我笑笑,“你觉得会有那么一天吗?”
“让我看看她。”她说。
“等你身上的杀气不再那么逼人。”我说,“你觉得会吗?”
“一个杀手身上的杀气只有死了才不会逼人。”她低着头,我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但我听得出她声音的冷漠,还有一丝丝让我心生怜惜的无奈和绝望,“你觉得那一天还会远吗?”
“只要有我,那一天就不会来。”我淡淡地说,“你是我慕容恒的人。”
她在系衣带的手顿了顿,依然没有看我,只是专注地替我整理,甚至还蹲下身来,为我抻了抻衣角处的褶皱。我皱着眉头看她,却看不到她面上的表情,她和我,几乎是肌肤相贴的距离,却仿佛隔了一世。我长叹一声,也罢,就算是再隔一世,你也还是我慕容恒的人!
她起身,拧了帕子递过来,我迟疑了一下,她看过来,“你不会是脸都要让我擦吧?”
我索性将脸伸过去,她愣住了,然后将帕子“啪”的一声扔到我脸上,“你没有手的吗?”
我大笑,“有啊,但昨夜不知让谁给弄伤了。”
“锦瑟这些年就在做这些事吗?”她问。
“那倒没有。”我轻描淡写地说,看到她眼中的怒火越来越盛,我开心得紧。这样的西门凝星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我不喜欢女孩子太过冷静甚至冷酷,“我饿了,锦瑟一定已经将早餐准备妥当了,你去端了来吧。”
锦瑟早已端了早点在外面候着,见了她,立刻将餐盘递到她手上,“侍候公子用了早餐后,你也自己吃点,然后,就听公子打发吧。有事去西厢房找我,你可以歇在……”
我在房中淡淡地说:“她就住在我房里。”
不用想,我也可以知道,锦瑟此时的脸一定雪白,这么多年,就算是父亲和小叔叔都以方便照顾为由打算让锦瑟住进来,我都一概拒绝了。其实,这些年,锦瑟对我的照顾并不是事无巨细到要帮我穿衣束发甚至洗浴的,更不要说住进我房中来了。我让她做,只是为了捉弄她,我喜欢看她俏脸红红的样子。
锦瑟一言不发,但我知道,不用半个时辰,她就会按照我的要求,在外间替凝星摆放好床铺和一应用具。
凝星已经接了盘子进来。锦瑟几乎是没有多做停留地离开了。我心中有些不忍,我只是想捉弄凝星,倒也不想伤害锦瑟的,我不想娶她,但我喜欢这个陪着我一路长大的女孩。凝星放下盘子,“如果真舍不得,又何必伤害她?”
我愣住,抬头正看见她一双清澈透亮的眼睛,如果你连我对锦瑟的不舍都看得清楚,怎么会看不清楚我对你的心意呢?“喂我吃。”我转向她,坐正了些。
她不动声色,但我看到她眼中那股几乎想杀了我的怒气,“你连筷子都不想拿了?”
我抬起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我不是不想拿,而是,我昨天晚上受伤了。”我微笑着告诉她,“我要吃花卷。”
她恨恨地夹起盘子里精致的小花卷,送到我嘴边,我只咬了一小口,立刻告诉她,“我想喝粥了。”
她顺从地用银匙舀起粥送过来,我看着她满眼的恨意,突然觉得,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她犹豫了一下,似乎有话要说。我含着口粥,含糊不清地说:“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吧。”
“我是不是要接手锦瑟所有的事?”
“是的。”我咽下粥,示意她再来一口,这样的早餐让我用得非常的愉快。
“她是不是还要侍寝?”她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红着脸问出来了。
一口粥突然把我呛住,我咳了半天都没回过神来,然后,我看着她,“等你养胖些了再说吧,你现在的身材还不行。”
她愣住,然后红着脸,不再理我。
一顿饭用完,我很无耻地将脸伸过去,让她用帕子擦了擦。然后很关心地问她:“你怎么不吃?”
“我不饿。”她简单地答,“请问,我还要干什么?”
“陪我去医馆。”
她突然抬头看着我,“唐无涯还在客栈。”
唐无涯是你的靠山吗?还是你的希望?我心中一股无名火腾地升起,我冷笑,“你凭什么认定,唐无涯会为了你出手?难道你不知道,四川唐门向来是无利不出手的?”
她迅速地低下头,“随便你。”
我在前面走,听她在后面恨恨地嘀咕了一句,“就算他杀了你我都不会管的。”
我大笑,回过头看她一眼,“你错了,阿星,如果他杀了我,你得负责收尸。”
她的脸突然就白了,纤纤玉手几乎是没有任何犹疑地掩上我的嘴,“大清早的,不要乱讲!”
“你也会有忌讳?”我有些奇怪,一个以杀人为业的人居然也会有忌讳?“你来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杀我?”我想,如果现在她不是内力全失,她不会这么好心地侍候着我吧?
她的手迅速地放下,没有再出声,但是,她眼中的悲哀却淹没了我。我竟有些心疼,忍不住想将她拥入怀中,告诉她,其实,以唐无涯的实力是伤不到我的,除非他用暗器。
慕容府离王先生的医馆不算远,我和她一前一后在这清凉的早晨慢慢地走着。我听着她在后面几乎听不到的脚步声,突然觉得,就这样走下去,永远也不要有尽头,其实,蛮好的。
她在我身后说:“放了竹心可好?”
“你不放心,还是不相信我的待客之道?”我淡淡地说,“我跟你说了,她一切都好,除了暂时的不自由。”
“不自由算很好吗?”
“在有些时候可以算很好。比如,我知道她是想刺杀我的时候。”我眉眼里全是笑,“你不觉得我是个很仁慈的人吗?”
“如果足够仁慈,让我见她一面可好?”
“好。”我说,“等你和她都不想杀我。”
“我现在就很想杀你。”她恨恨地说着。
我没有回头,我背后也没长眼睛,但是,我最近喜欢上了和自己打赌,我赌她不会杀我,虽然她功力被我全数封住,但她并不是个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这一次,我又赢了。
我一直没有回头,但我知道她在生气。
她在生气的时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我其实只是想要知道她是活着的,她在我身边。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