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好医生,似乎专擅一科。
然而专业到一定程度,又会有些可怜。
想想钱仲书笔下那个“只研究左眼,不诊治右眼的病”的“诺贝尔医学奖金的美国眼科专家”,开堂坐诊,不饿掉大牙才怪。
忘了,名医生是不轻易坐诊的。
那些,挣大钱的医生,如莆田系早期的郎中游医,现今或承包或自建私人医院管理医生的不懂医的董事们。
2
优秀作家,大多专擅一类,顾城只写诗歌,万家宝(曹禺)单写戏剧……
如此说来,木心并不优秀,因为他既作诗,写散文,也创作小说,样样都来。
更何况他,本是画家,偏偏来抢文学家的饭碗,其文学水平也就可想而知了。
然而,黄永玉似乎也如此,黄先生的画我未曾读过,想来读也不懂。然而《收获》上连载几年的“无愁河的浪荡汉子”,我却偏爱之。
还有,那个“职业是生病,业余才是写作”的史铁生,也给我带来欢喜。
更有,学了几年医科,转行写作的周树人,是我的最爱。
一如,那做过放射科医生的罗大佑,歌唱得越发有味了。
3
再说木心。
就文学而言,擅长什么,道不明白。
先说小说,晨起读其《温莎墓园日记》,计《序》共读八篇,便无力读下去。
其一木心每一短章,直抵一部长篇,是为史诗巨著。
其二知读完,若干年十年廿年再无此文字。
其三若再读,心脏必无力承受。
读《夏明珠》一篇,怅然大叫,心痛无语。
读《两个小人在打架》,慕其“野鹤在闲云里”。
读《七日之粮》,知其在鲁迅《故事新编》之上。
木心之文,让我心痛,心痛之余,怅惘寂静。
多年之前,读萧红传记,秋白繁体竖排之《赤都心史》《饿乡纪程》有类此之心境,此时则远过之。
4
这小说样的文字里,孙先生似乎成了哲学家。
美国的九月也像中国的九月那样一雨成秋。
--《美国喜剧》
木心文学作品,14种15本,只翻了《素履之往》《云雀叫了一整天》《温莎墓园日记》三本。
于是,这三本最好。
说其好,一是心动的俯拾即是。
“一雨成秋”四字,欢喜到无以复加,仅此四字,羞煞多少著作等身的诗人。
记忆里,十多年前,公安局转户口,见一女警官,开口:
单位还好吧。
仅仅五个字,就迷住了我。孙先生魅力当过之,四字足矣。
当时,害怕事情办的过快,不得不离开。
读木心书,亦有此感,总怕读完了,读完再没有了。
忙了半个月。工作不能由旁人顶替,最好有人代我吃喝,代我睡,代我上洗手间,抽烟不必代,自己来。
--《美国喜剧》
个个都是脚色,天天在演戏,损人利己,不利己亦损人,因为利己的快乐不是时时可得,那么损人的快乐是时时可以得来全不费工夫的。
--《一车十八人》
当然,这诗人是幽默的,那冷幽默里让你感着一种倾盖如故的温热。
墙角、檐头或茅房一隅,都有景致可观,如此景区,当然让人忘返。
走出来,远远回望,又如隐隐的青山,悠悠的碧水,让人一次次,于梦中重回。
十年前购得的《素履之往》,翻的有些破旧了。于是,别恋了一本带着原木清香的精装本。
而那《文学回想录》也是一定会翻到厌烦的。
一本书必须是一把凿开我们心中冰海的利斧。
弗兰兹·卡夫卡如是说。
而木心是:
一柄柔软的利斧,轻轻划开,心中厚厚的冰层。
或许,那是我所读到的木心,遇见的他之作品。
5
大哲学家总是非常之艺术的,大艺术家总是非常之哲学的。
--木心《素履之往》
如是说来,木心又是哲学家。
这哲学家的情怀常常浓烈到九分,这九分的艺术情怀让他成了欲言又止的诗人。
并且,诗人木心常唤醒我写诗的欲望,于是便借他的笔,画了几只蛇足。
黎明 天上几朵嫩云
--木心《云雀叫了一整天》
足:
清晨,天上几朵微云
正午,天空一片黑云
午后,是大雨过后的瑞云
黄昏,是清月之下的彩云
(不知可否作先生自传读之)
我的情人分两类 草本情人 木本情人
--木心《云雀叫了一整天》
我的情人分三类,如花,如叶,如木。
我的情人分三类,无花果,无果花……
论诗 予廓然无诗 徒沉醉耳
--木心《云雀叫了一整天》
你仆仆着
低到风尘里
看我
门外
桃夭夭杏灼灼
风尘四起
翠竹萧萧
凉风渐急
榴花铺地
零落成尘
开坛老酒
笑看
华发新雪
苍颜朱红
忽有谈话的欲望 环顾阒无一人
我有十二年不说话的黄金记录
暗暗受苦 默默享乐
--木心《云雀叫了一整天》
木心常让我,思如泉涌,不发一言。
燃起一枝烟,品那苦涩,味那温切。
记起一支歌,热切的响,安静的听。
昨夜我静呆立雨中
望着街对面一动不动
那一刻仿佛回到从前
不由得我已泪留满面
至少有十年我不曾流泪
至少有十首歌给我安慰
--王珊珊《当我想你的时候》
6
木心之诗,如此流行,比之古代如何:
日照摇金,月笼流银。
--木心《云雀叫了一整天·河边楼》
木心八字,直抵一汉赋。
再以陶潜较之:
西天金色的晚霞
远处汽笛声
一片寂静
挤奶者默不作声
——这是荷兰
……
狗不吠,牛不鸣
马不踢厩栏
黑漆的夜晚
几座灯塔发着微弱的光芒
——这是荷兰
--木心《云雀叫了一整天·荷兰》
木心笔下的荷兰,让我想起陶潜《归园田居·其一》
简言之,有两点。
其一,陶之名句: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
不若木心:狗不吠,牛不鸣/马不踢厩栏/黑漆的夜晚,更有意味。
硬言之,无声胜有声。
其二,陶之“有余闲”“返自然”不若木心“挤奶者默不作声”“几座灯塔发着微弱的光芒”,别有意境。
言之言,不如无言,不如忘言。
再言之,情感外显,不如隐之藏之,更为蕴藉醇厚。
附陶诗: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
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7
何以写出这样的文字,木心。
艺术家凭内心无尽的剧情而创作
--木心《云雀叫了一整天》
就木心言,不读其传记,只品其作品。
木心借内心的剧情创作,我借木心之创作,经由内心的想象为其画像。
8
喜欢木心,为何。
那种吃苦也像享乐似的岁月 便叫青春
——木心《云雀叫了一整天》
因为木心让我吃苦如享乐,因为木心让我重回青春。
9
随手翻,随便哪一页读起。
没有好,只有更好,与谁相遇相爱,谁就更好。
有学生问我,木心作品哪本好,怎么读,做如上答。
后记:
男宗夫如何 须括青未了
--木心《云雀叫了一整天》
近,读木心,写木心,发长如飞贼,虽不出门,日日光脸。
然,放放风,是应该的,哪怕理理发呢。
PS
计划帖些,近日的断章,以付读者差,最后成了酱紫。
宽恕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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