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午睡醒来
窗外的阳光
明亮又温和
和暖中又有
丝丝密密的清芬
打开，笔记本
继续，那长长的啐啄同时的故事
啐，是将出的小鸡，在壳内吮声
啄，是母鸡助其出，咬啮蛋壳的啄啄之声
我，是困在蛋壳里，四十年如一日左冲右撞的小鸡
你，是寻声而来的，蛋壳之外，汲汲而来亟疾啄击
或，来匆匆去匆匆的母鸡
贰
来不及，起身。转椅，书橱，找你
不是你，一眼看见你
封面，嫩嫩的草绿，已然泛黄
是你刘小枫，是你的拣尽寒枝
翻开，簇新又微黄的书页
污黑，黑污的字迎面而来
“在北大，念研究生时”
看见这八字，心中一动
翻过“前记”，是“困学纪言”
困学二字，让心中又是一动
县城、地区、省城连同这陋室
孤独的时光里，我被困了多久
叁
来不及，感动。起身，寻你
抽出，龙榆生“名家词选”
三百篇，流淌三千年的河水里
新沐来归的你，丝履裙衫新簇
在唐诗的春天，在春天暮色苍茫的宋词里
你朴质的装束，更为轻暖
更为温润柔软，更见优雅
十五国的晚风，祈年的雅乐颂歌里
你浓郁的乌丝，如踏月而来的，绯红花朵
重重帘幕前，温和晕黄的灯下
你清影起舞，似在人间
似寒枝拣尽，终肯栖迟。又似，身边长伴
肆
来不及，欢喜。立着，拥抱你
翻开，是尘满面，鬓如霜
再翻，是不思量，自难忘
再翻，是西风几时来，流年暗中偷换
再翻，是离人泪，是雨睛泪不睛
再翻，是照无眠，是起坐不能平
再翻，是千里快哉风，是烟雨任平生
不能再翻，是手颤抖
眼朦胧，提笔字难成
伍
来不及，悲痛。立着，把眼泪，给你
想起，古今万卷，想起一窗昏晓
想起，凉月如水，想起暗夜生微光
想起，二十余年流浪不息，飘泊难止
想起，百日未曾下楼，想起下楼只在小区
想起，终于下楼理发；想起理发镜里疯长的白发
想起，疫情困足，想起困足的日子，古旧沧桑又葱绿明亮的稿纸
想起，葱绿稿纸，长疯的诗行；想起诗行里山高水长的朋友师长
想起，那些被尘封的书，想起书的落满尘灰的家
想起，生锈的笔，想起无泪可流的眼眶
陆
想起，春日的梦，想起宿地教院长长的林荫道
想起，林荫道两旁的橱窗，想起橱窗旁苍凉的黑板
想起，地区教院两年，想起两年，有梦有泪的恋爱时光
想起，黑板上文艺委员古拙的汉字，想起第一篇发表的文章
想起，教院小小河水里那条略略笨拙的老鱼，想起老鱼送我的“时间与记忆”
想起，老鱼赠我的《返回》，想起他的返回里，写下的同事，我的老师张乾元
想起，我的美学老师张乾元，想起他为天安门城楼绘制《大禹治水图》
想起，他开过画展的丹麦、芬兰、瑞典和土耳其，想起他课堂张扬轻狂
想起，他讲过的绘画欣赏，想起天地、深山、流水、密林，多有古寺
想起，有古寺，必有一亭，想起亭是天地之间的人，天地人谓之三才
想起，考试前，他的玩笑，亦是教导，你们的分数考试之前已经判下
柒
想起，亲炙门下食而不知肉味的求学生涯，想起重读的《文学回忆录》
想起，看一遍一回泪目的后记，想起陈丹青念念不忘的杰克逊高地
想起，《我纷纷的情欲》，想起欲念纷纷里的《杰克逊高地》
想起，吾师木心的话：
不知原谅什么
诚觉世事尽可原谅
想起，第一次遇见的感动，想起感动的一刻里
想起的，过往生命的一切，想起一切的苦与痛，悲与欣
想起，困在蛋壳里的卌年，想起四十年如一日跌跌撞撞，南墙不回
想起，卌年里，汲汲而来，急急而去的一切人，一切事
想起，那些人事里的绝望，想起顿悟一刻里的释怀接纳，还有原谅
捌
想起，第一篇文章发表的1994年，想起唯一一次，成功出逃的2007年
想起，第二篇文章发表已是2007年，想起第一次遇见木心是在2007年
想起与年轻的一中老人相恨相爱的那一年，想起转身回来已是一十三年
两篇文章之间，一十三年
出逃，再归来，一十三年
遇见，到深爱，一十三年
从来，未曾看见一十三年
三个，一十三年，一出现
双手，再次颤栗
双眼，重又朦胧
洇湿的稿纸上，先生的诗句漫漶开来
怔怔许久，看见吾师替我改写了几行：
不知哭泣什么
唯觉往事往日尽当哭泣
不知为何哭泣
唯觉此日此时可尽哭泣
不知哭泣什么
不知为何哭泣
唯觉泪目朦胧中
未来的人
未至的时光
尽全力放声悲泣
也竭尽全力噙住眼泪
悲泣着
噙住泪水
向我走来
未来的人
未至的时光
也不知哭泣什么
也不知为谁哭泣
玖
窗外
午后的阳光
不再明亮却温和依旧
不同热烈又依旧清芬
午后，长长的阳光里
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
锣鼓，终于敲响
大幕，已经启开
无数的人，在深秋的风里
匆促着，朝向同一个中心奔走而去
此时，午后的庭院
天井，漏下的日光
明亮而温和，热烈而清芬
一老人，端坐如寐
偶醒，又目光清明
本篇又可题为：
以啐啄同时为引，以岁月爱情为例
——探寻经典文本的诠释与自我生命的叙事（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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