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来,才能速战速决——从两个小女生纯乎自然的良善说开
小到我不记下来,她们不会说;她们不说,便不会有人知道;小到从前的我,绝对忽略,此刻,却如投石子入深潭、漾起层层波澜。我,在讲台翻开《文学讲稿》,看到作家纳博科夫为了生活而做起大学讲师、并写下两千页备课笔记的故事,蓦然有感,便随手写下几行文字。无论读书时在书的边角处写写划划,还是写字之前的草稿,我习惯用铅笔。因为并不方便随身携带,所以习惯了向学生借用。潜移默化中,前排的学生早就习惯了我的这个习惯。前排女生递来的那只自动铅笔,手指用力地方的那层柔软的皮套不知什么原因不在了,起初用起来并不舒服。在我写下去、一直写下去的时候,那略略地不适感渐渐消失、不见了,代之的是忘记的沉醉。重回教室,看下节课时,发现讲台上的铅笔,与之前的不一同了——那消失了的柔软的一部分回来了,写起字来更敞快、舒服了。先是惊奇、愕然,然后是恍惚,难不成我办公室里的那只铅笔神奇地不胫而走至我的面前了。我知道她邻桌的名字,一个叫侯斯茵的女孩。个子小小的,特别安静,常在我讲到得意处,露出会心的笑意。及至后来,每当讲堂里正题之外有所(旁)逸(斜)出的时候,常会下意识地去看她的表情。因为多有看她,便看见她摊在课桌上的一本厚书——我的讲堂里,读书是被允许、或者是被鼓励的。于是,一次课间,便问她所读何书,却是《安娜·卡列尼娜》。我看了看,便给她推荐草婴的译本。便告诉她:外国作品,要挑译者;不知译者,就挑出版社——上海译文的首选,人民文学、译林也值得信任。学生,知道我对木心的偏爱,对我投影的木心文句也极为喜欢。讲堂里常有一些这样的时刻,我引用木心之句的上文尚未落地,他们便接出下半句来。只是,真真正正读完厚厚两大本《文学回忆录》的学生并不多有。因为,这些点滴的小事,对姓名极为迟钝的我却记住了她的名字。是那个女生觉察了铅笔的问题所在,向侯斯茵借来、并作了替换;还是侯斯茵最先发现,并把铅笔借给了她;是谁给谁的建议,是谁在班级里把铅笔送至讲台……只是知道两个小女生,于有意无意之间,以小小的良善之为,把温暖给予了她身边的人,已经够了。她们非为赞誉,无为感激,只是一片纯乎自然的感情,发之于内,行之于外。在这样的疲惫中,她们,居然(我用的是居然)还是把她们的良善和温暖给了她们如师如友的我——我们的孩子,不说全部,不说从来,大抵是良善的、可爱的。让他们不再那么良善,不再那么可爱,不再那么敏感、纯粹的杀手是谁——让他们从良善可爱、敏感纯粹迅急地一退而为厌学、躺平、走向教育者所厌弃的存在的原因何在——回到文章的标题,我想把木心先生的那句话再重复一次——教育的急急功利,汲汲于教育功利的教育者,要明白——
教育之急、之快,要从慢中来。你会说,这是云端的理念,我说它同时是专业的、落地的方法。参加小城首届马拉松比赛,21.0975公里的后半程,我气喘吁吁、脚步蹒跚,而身边专业的选手,疾跑如飞,后半程的速度居然超越了前半程。无论平均速度的快慢,他们后半程的成绩必定略高于前半程。唯有教育,违背专业的方法,于根源处寅吃卯粮、饮鸩止渴。但我记住了她微微的笑意;她无心的良善之为;记住了周测中间,值周学生来找班长,走出了教室的她。这些文字在心中涌起的时候,我给班主任打了电话,并一再确认她是刘家利——不是刘嘉利,也不是刘家莉——一个没有女生特点的、极普通的名字。或许,她的父母也是如她一样普通;或许是未曾上过多少学、读过多少书的普通百姓。面对月考过后,涌进办公室的许许多多追着、赶着、反反复复审察(因为既要关注自己,又要确认、比较别人的)成绩的学生;讲堂里,我对学生开讲的第一句便是——假如,你能够不再急切地关心成绩,不再急切地知道结果;而是更多地反思过程,反思确知答案之后、自身问题之所在。当你,在心态上达到这样对过程的更多关注、对结果的最少关注的高度之时,在下一次考试之前,在起点,便超越了许多的人;在未来的人生道路上,你终将超越更多的、一直行走在你前面的他人。即便是世界冠军,是班级、学校的第一名,即便八方来贺、万众欢腾,随着考试、比赛的结束,一切都成为外于你而存在的东西,成为最不重要的存在。而那更为重要、更为阔大、未来的舞台幕布方才缓缓拉开。把最不重要的东西看重,把最重要的事情看轻;把最外面的东西当作宝鼎,把最内在的东西当作破铁锅,这是教育的问题所在,也是你的问题所在。懂得轻、重之别,区别内、外之分,你的过往,将成为未来的灿烂序章。未能全然免俗的我,记住刘家利这个名字之后,先是手机里查看了上次月考的成绩——排在第一的,是时常静默地微笑着的语文课代表周思雅;排在第二的,是那个在我的讲堂里时有翻看《文学回忆录》的侯斯茵;然后,一堆乱书下翻出不知何时放至办公桌的、最新一次的成绩单——刘家利排在第二,侯斯茵略有下降,但我对她的成绩一点也不担心。应该是在一五年,其时试卷还是“纸阅”(不同于现在的“机阅”),因为常批作文,常常会在高三近两千份的密封试卷中,挑出几篇熟悉的作文。一看字,一看风格,就知是某某学生,挑开一看,果真如此。猜到应该是他的,故意的略略降低了一些。我笑着对她说。后来,作为五人之一的李骁原去了清华还是北大,我记不确切了。一人,也曾找过我,说:我儿子的作文为何给得这样低。上午,讲试卷,大阅读是墨村的《太阳照常升起》,和学生一起品读语言,看到一句——在这课前没有留心、更未曾深究的句子里,我看见了写作的诀窍。死亡,是天大的事。我们常说生、死面前,一切都是小事。恰恰是这天大之事,偏偏从一件“是否还能穿鞋”小极微极之事上轻轻道出。所谓,大事小处写,急事缓处说,这是作者的风度,更是他的自信。“宫中尚促织之戏”的悲剧,最终落到一个九岁孩子的头上。这是蒲松龄的手笔;人类的异化、生存的困境,通过格里高尔的一场梦,从一只甲虫写起,这是卡夫卡的伟大;荣府乱麻一般地百人千事,由千里之外、芥荳之微的刘姥姥写起,更是曹雪芹的天纵之才——其实,这样的智慧,农村老太常有,我家活了百岁的大娘,每年春节看她,都会念叨说:
乖孩子,这回见我,下回就不知还能见到不,还有没有下回。《中庸》所谓“行远自迩,登高自卑”,《道德经》所云“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所言皆是此意。只是,我们常常念叨“千里之行”的梦想,却从未举趾跬步;在此意义上我们何异于“数年来欲买舟而下,犹未能也”的蜀之富僧。看至商亮那句“他们是和平年代的牺牲者,是岁月静好的守护人”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暂停屏幕,让学生记下。忍住,准备商亮的比赛结束再行暂停;转头,看见侯斯茵正低头记着什么。只因为,在这场景出现之前的、我对侯斯茵的不担心,得到了确证。这是对自己的要求,也是明朝讲在给学生。并与之共勉的目标。无论外面的世界如何喧嚣,无论外之于你的他者如何躁动,让内心舒慢平静下来;当内心安静,不再近利急功、言语慢讷之时,你开始更多的看重已往轻忽的小事。1这篇文字的题目似可更定为“有关教育的内外快慢与轻重大小——从两个女生纯乎自然的良善说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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