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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第七章 中)

(七中)

学校里的教学,真的是处于三不管的状态,守成的老师仍然使用教育署统一的教材,进步的老师却各显神通,讲授自己编写的内容。对这现象,校长也没有多加干涉,只是暗暗告诫这些老师,一定要小心,不能让一些人抓到把柄。这些有抗日进步倾向的老师,自然也做得十分小心,在教材上多是选用古典诗文,借古典诗文,在课堂里有目的地发挥。这样既讲出了内容,也不留下痕迹,因而深谙古典诗文的宝乾就显得游刃有余,深得这些老师的欢迎了。

一个负责学校墙报的老师找到宝乾,对宝乾说,近来学生对古典诗词颇有兴趣,希望宝乾能撰写一些稿件。对这个要求,宝乾很爽快地便答应了下来。

其实,回乡这几个月,所见所闻,在宝乾的心中已荡漾着一种写作的冲动,只是忙于应酬和教学,一时又没有知音者,因此就一直让它蕴积于心中。现在竟然有了抒发胸中压抑的场地,他自然就不会把这个难得的机会放过了。过了两三天,他便把一篇诗稿交到了该老师手中:

“六月禾初熟,大雨雨不止。吏胥急索租,租税竟倍蓗。吏胥看农怒,老农面苍紫。忍向吏胥前,仓皇一启齿:'旧米无宿粮,新谷禾生耳。小儿啼饥声,老妻病不起。三日宽我期,好卖犁与耜!’吏胥一何嗔:'斯言毋乃诡。顾我是何人?便供汝驱使!’左手握农吭,右手批农嘴。农怒抗吏胥,搏斗忘生死。闻道官家廩,旧米成尘滓。歉岁安足愁?翻得独尊市!前日迎阿娇,人施一把米。自誉'大官慈,爱民如赤子!’”

该老师接过诗稿,展读之后,不禁大笑:“呵呵,这不是老杜的《三吏》吗?”

宝乾也微微一笑,忙说:“过誉了,抒发一下而已。”

这首诗刊登在学校门口墙报栏显眼的位置。没想到,几天后,竟有一些校外的人前来观读,他们没有评论,但读后脸上都露出会心的一笑。

这个现象引起了任田的注意,他意识到,村中不少人是有阅读能力的,不少人对目前的局势都是敢怒不敢言,要想办法让这一股压抑着的声音叫喊出来。

于是他决定找宝乾谈谈。

一个星期日的下午,任田来到了宝乾家。对任田,宝乾早已把他视为知己,现在他来到了自己家,宝乾既是高兴,也觉得有点突然。他高兴地拉着任田的手,忙在这张显得有点粗糙的掌心上写道:“稀客啊,欢迎,欢迎。”任田也不客气,走到桌子前,在桌面上写:“总想跟你聊天呢。”于是两人便你写罢我又写,无拘无束地“倾谈”起来。任田告诉宝乾:“学校很想搞些文艺活动,一直以来苦于没有合适的内容,最近读了你在墙报上的诗歌,知道你很有创作天分,希望能在这方面多做一些工作。”宝乾明白了,任田是来向自己布置工作的;他回想起这些日子与任田的交往,更隐隐约约地感觉到,眼前这位又聋又哑的老师,心里却是很明亮,他了解社会,正直不阿,有点像善子一样的性格。

这次谈话以后,创作一些文艺节目,就成为了宝乾日夜思考的事。一个多月过去了,学期亦快结束,宝乾拿着厚厚的一叠稿纸,去到了教务处,把手中的稿送到任田的前面。任田接过稿件,高兴极了,情不自禁地拉起宝乾的手,在宝乾的手掌上写道:“你是一个很讲信用的人。”

这是宝乾用了二三十个晚上写下的一个小话剧,共三幕,剧名叫《前途》,所反映的是,在乡村土豪占地称霸,强占民田,乱征租税,更是到处开设烟赌,毒害民众,尤其毒害青少年。剧中的主人公阿强,饱受烟赌的毒害,于奄奄一息之际,以消瘦蜡黄的小手,张着裂开的嘴唇,向观众呼唤:“我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啊!”

任田很快便组织老师和同学排演这出话剧,又邀请了陈校长看彩排。在任田的建议下,校长同意把这出戏放到散学礼上演出。

当时,盘踞在村中的土豪叫“八爷”,在村里开有二三十间大大小小的烟赌馆。村里及村外四邻的人,很多都来抽大烟,赌牌九,打麻将,生意做得红红火火。他有一个师爷叫阿权,此人粗懂文墨,平时爱附庸风雅,刚巧他的儿子亦在村边小学念书,每逢开学礼、散学礼他都必定参加,以显出自己有修养,关心教育。这个学期的散学礼,他也和往常一样前来参加了。在操场上,他当然地坐在了前排的贵宾席上,并由校长亲自陪同。

文艺演出开始后,这个师爷越看越觉得不是味,但在大庭广众之下,又不好叫嚷,于是只好低声问旁边的陈校长:

“你们怎么上演这样的节目呀?”

陈校长心里也有数,知道对这出戏,师爷肯定有意见,万一闹到“八爷”那里,就有点麻烦了。他小声地向师爷说:“这是县里推荐给我们的剧目。”校长深知,这些所谓“八爷”“师爷”,平时只是懂得威吓老百姓,但对政府的法令还是有几分敬畏的,况且他们也没有心思去追究政府是不是真的下了法规,下了些什么法规,只要不侵占他的地盘就可以了。所以校长就以这样的名目推搪过去,并告诉这位师爷:“这是小孩子的事,让他们高兴一下,不要太扫兴呀。”听后,这位师爷也觉得,没有必要自己找麻烦。也就不哼声了。

自从写了这个剧本以后,宝乾与任田之间就似乎有什么东西维系在一起似的,两人变得更亲密了。宝乾心里知道,任田并不是学校里的一般职员,他和善子有着同样的性格,他思忖:共产党与自己真是有几分缘分呢。

任田对宝乾亦有了进一步的认识,他认定这位年轻的老师不但有才华,也是可以信赖得过的,于是也就更是主动与宝乾接近了。

学校已放暑假了,但校园内并不寂静,时而还有一些老师和学生回到学校中打球,读报,或在树荫下下棋、聊天。一天,宝乾正在办公室里读报,不久,任田也来到了办公室,他看到宝乾正在阅读着关于内陆战事的新闻,也就悄悄地在宝乾前面的桌面上写道:“现在的时局不知何时了呀。”这一问,却令宝乾有点吃惊了,心想这个任田怎么会对着自己说这样的话。要知道,这是沦陷区呀,弄得不好,是会惹官司的。于是装着听不懂,在桌上飞快写:“什么时局呀?”

“嘻,不要太敏感了,连我也信不过?我早就知道你对目前国家的前途,对抗日的斗争是十分关心的,看,你不是正在关心这些消息吗?”

“在沦陷区,这方面的消息实在太少了,报纸的消息也不知是真是假。”

“是呀,全国的战场离我们很远,消息也被封锁,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场战争现在还在进行,日本鬼子已陷于寸步难行的境地了。”

“你怎么知道?”

“你看,刚开始,他们的进攻的确来势很猛,一下子占领了我们不少地方,要是他的这个势头还能保持着,我们早就亡国了。现在我们还能在各个战场打击鬼子,说明他的来势已被遏止了。”

“说得有点道理。如果鬼子真的得势了,也不会让我们出那些墙报,演那出戏呢。”

“哈哈,你倒是有些眼力。说真的,在我们这里也有不少抗日力量在和鬼子较量呢。前些时候,在县城附近就打死了三十几个鬼子。”

他们两人,就这样你写一句,我写一句地交谈着,一点也不拘束,更没有防备对方的意思。这是宝乾第一次听到的新闻,鬼子就在离自己身边不远的地方倒下,这真是太令人兴奋了。宝乾情不自禁地写道:“哦,这太妙了。全国各地都这样起来打鬼子,鬼子就没有地方立脚了。”

说到这里,任田微微一笑,把椅子轻轻地往前拉了一下,他在告诉宝乾,目前家乡的抗日力量,斗争环境很艰苦,很需要老百姓的理解和支持。写完这几十个字后,任田便起身告辞了。

望着这位既聋又哑的学校职员远去的背影,宝乾心里已十分明白,他是一位如假包换的,与善子一样的地下党员。他对自己的信任,就像以前善子对自己的信任一样,相信自己能为国家和人民作出力所能及的贡献。

回到家中,宝乾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令他想不到的是,自己刚刚与党组织失去了联系,现在党组织又出现在自己面前了。但是,善子的来信又令宝乾冷静了下来。善子不是说过,目前形势十分恶劣、复杂,再三叮嘱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吗?想到这里,宝乾觉得,还是谨慎为要。

日子又恢复过去的平静,在这个假期里,宝乾还是和平时一样在家里看书,到学校读报,有时还陪父亲到茶楼饮早茶,与乡亲们聊天。在这看似悠闲的生活中,他的心里却又始终有一个令他挥之不去的声音,他惦挂着如何为家乡的抗日作出一点贡献。

一天,宝乾正在大街上行走,准备到商店里买东西,突然看到任田在路的另一旁匆忙地走过。宝乾觉得十分奇怪,平时在假日,任田是绝不会到村里来的,况且他的视力甚好,虽则这时与他是各处路的一旁,但道路并不宽,迎面而过,他是不可能看不到自己的,怎么会连招呼也不打,就匆匆走过呢?于是宝乾快步走了上去,拉着任田的手,问他有什么急事。任田这时不得不停下来,告诉宝乾,家里有一个亲戚病了,来这里抓点药。但细心的宝乾心里却十分明白,这完全是一句应酬的说话。任田是一个孤儿,又未成家,哪里来的亲戚呢?于是便装着关心的样子问:“病得严重吗?看医生没有?”任田也是个老实人,出于平时对宝乾的信任,便告诉宝乾,病人已病了一段时间,请医生很不方便,都是自己凭经验抓点药就算了。这时宝乾也不再绕圈子了,直接说:“如果你还相信我,有一个医生是我家的至交,晚上我带他到你家,好吗?”

夜幕很快便降临了,在朦胧的月色下,宝乾带着可风世伯来到了任田的住所。这是一间靠着山边的简陋泥砖房,屋内陈设也十分简单,几乎没有多余的家具。病人就躺在室内仅有的一张床上。这个病人看上去二十来岁的样子,长得也健壮,小腿裹着,有明显浮肿的征状。可风还未有走近病人,就对宝乾说,他是外伤啊。宝乾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对可风说:“有办法吗?”

可风走近了病人,询问了一下情况,为他检查了浮肿的脚。然后对宝乾说:“他是骨折,折处未接好,需要帮他矫正。”

宝乾把这意思对任田说了,并请任田找一块合适的木板,然后让可风施行手术。

这位病人也是个硬汉子,在施行手术过程中,尽管痛得他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但却没有叫喊过一声。很快折了的骨头便又重新接上了,可风为他缠上了夹板,并叮嘱他,在三几天内不要挪动那条腿,然后开了些药,让宝乾明天去抓,并约好明天再带些跌打药为他敷上。

这样,每隔三五天,宝乾就把可风开的药抓好,送到任田家。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病人可以下地行走了。看到病人的康复,宝乾心中自然十分高兴,但令他不解的是,这个病人叫什么名字,是怎样把腿弄折的,任田始终不给予任何的说法。在长白工作的经验告诉他,这应是他不该了解的秘密。

这个暑假,宝乾隔三几天便往外跑,而且很晚才回来,这一反常的生活很快就令八姑心生疑虑。这个侄孙一向是很粘家的,现在却是天天晚上不在家,于是担心宝乾认识了些什么人,有点放心不下了。

八姑一直以来,牵挂着的就是这个侄孙,她希望他能陪伴在自己身边,更希望能亲眼看到他成家立业。她突然意识到,宝乾工作的问题总算是解决了,现在该是成家的时候了。

对姑婆的这个意见,宝乾也不好过分的反对,但他为了拖延时间,更害怕姑婆把这件事搞得街知巷闻,于是明确表示,不愿找附近,尤其是本村的女子。这可让八姑为难了,在本村,她土生土长,人面熟,人缘好,再加上家境也不错,要找几个媒婆帮忙,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了。离开本村,到远些的地方,则是难倒她了。她找了几个媒人,但得到的答复照例都是“我会努力为你放消息的”。

就这样,八姑天天找人,天天等消息,日子也就一天一天过去了。在家里,八姑人在佛堂,手里数着佛珠,但双眼却不由自主老是望着窗外,盼望着远方的消息。只要大厅里有什么动静,她总要走出佛堂,往外面看看是谁来了?对姑婆这段时间的心情,宝乾也无可奈何,只能时时对这个念佛的姑婆说:“看你,比我还着急。老佛爷没有告诉你'一切随缘’吗?”这时,八姑也没有责怪宝乾,只是应了一句:“就你口乖”。为了这个“缘”字,她能做只是天天烧香礼佛。

转眼,又是中秋节,家家户户都为过一个团团圆圆的节日而忙着。大户人家不必说了,宰猪杀鸡,在祠堂,在酒楼,或在自己的大厅里,大摆筵席,忙着亲戚之间的往往来来。小户人家也会招呼自己的至亲吃一顿团聚饭。八姑一家当然也不例外,除了摆上几围酒席之外,她还特意到村里的几个相熟的老佃户家串门,拉家常,送月饼,大概是想多做些善事,多积些功德,为宝乾寻找因缘。

中秋节过后,八姑要为侄孙娶媳妇的消息,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一下子便传开了,弄得宝乾十分尴尬。为了这事,他整天绞尽脑汁,对询问者作出各种各样的解释,有时还因这事与别人发生口角。

一天,海涛突然找到了宝乾,他告诉宝乾,妈妈有些事,请八姑婆过去一趟。海涛这个口信令宝乾摸不着头脑,虽然与阿喜一家已有三几十年的交往,但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一段主客的关系。一直以来,不论大小事,都是阿喜自己上门找姑婆商量的。在宝乾的记忆中,只有姑婆传阿喜到家中,没有阿喜传召姑婆的。于是宝乾忍不住问了一句:“什么事啊?”其实海涛也不知道妈妈有什么事要请八姑婆到自己家,也就如实地说:“不知道啊,我只是传话而已。”说完,海涛转身就走了。

八姑得知阿喜有事找自己,心想,不会是阿喜遇到什么困难吧;但她又想,如果阿喜真的有什么困难需要帮助,也不会要我到她家呀,莫非真的是只有在她家中才能解决的事?

乘着中秋飒爽的晚风,八姑来到了阿喜家。阿喜也早早就吃过晚饭,在家中等候八姑的到来。

“哎哟,真不好意思,要你大驾亲临。”一见到八姑,阿喜连忙过去招呼赔礼。

八姑也没有计较什么,忙说:“你这个大忙人,今天怎么有空找我聊天呀?”

“是呀,我是特意早点赶回来恭候你呢?”

这一番寒暄更令八姑觉得事情有点蹊跷了,于是也不再客套,直接问:“不必讲客气话啦,究竟是什么事这样急呀?”

阿喜亦不想花太多时间,更不想令八姑太晚回去,于是就告诉八姑,这次找她来,是想和她商量宝乾的事。

一听是宝乾的事,八姑便兴奋了,忙问:“你有合适的人?”

“是这样”,阿喜不急不忙地说:“这事本应我亲到府上,不应劳你亲临的,但我知道宝乾不愿意别人谈论他这事,因此就只好委屈你走一趟了。”

“啊,你办事真是很细心。情况怎样?”

“是这样的,我平时到各乡送货叫卖,也认识一些人。最近,我知道你为宝乾找媳妇的事,弄得整天茶饭不思,也就把这事放在心里了。前几年,我认识了一位做黑胶绸生意的商人,也经常帮他做些小买卖。他家六小姐今年大约二十二三岁,前些时候听说要找人提婚,所以我就把这事记在心里了。”

八姑听后,心中自然欢喜,宝乾不是说要找外乡人吗,这也许是一个缘分呢。也不等阿喜说完,忙问:

“她是那个乡村的人家,家境如何?”

“看你急得个样子,请得你来,就自然会详细向你介绍。”

八姑笑了笑,阿喜也不急不忙喝了一口水,然后接着说:

“她家就在石尾村,张姓,家里的生意做得顶大的,在陈村、佛山都设有厂房、店铺。张老板经常往来于这两个地方,没有什么时间照顾家里。家中现有一男四女,靠母亲照顾。她原本还有一个哥哥,但早夭了,所以她排名第六,村里人都叫她六姑娘的。”

原来是一个大户人家,八姑又担心起来了,生怕宝乾配不上。于是插话问:

“这么一个大户人家的千金,还需要到处招亲?”

“说起来也是,这个六姑娘人品端庄,人见人爱,也读过几年私塾,略懂文墨。不知是天生的禀性,还是什么原因,她就是喜欢知书识礼的人,不愿意跟父亲学开工厂、做生意。她父亲也觉得女孩子在商场出入,不大方便,也就没有强迫她了。父亲在工商界混了一辈子,结识的不是商人就是富翁,少有真知文墨的,所以事情就一拖再拖了。”

听到这里,八姑心里自然欢喜,便拜托阿喜把这好事办成。

没过几天,阿喜便传来好消息。她告诉八姑,张姓人家也有点意思,想先交换生辰八字,请高僧看看是否合适。八姑听后更是喜上眉梢,忙把宝乾的出生年、月、日及时辰属相,写给了阿喜,并嘱阿喜早点传回消息。

八姑也是急性子的人,阿喜后脚刚离开,她便急急走到佛堂,烧香礼佛,盘腿念经。第二天更是自己一个人专程跑到莲花寺去为宝乾求签。说得也奇,这次她求得是签头是“结”字;签文也不长,仅两个字:“羽声”。八姑满心狐疑捧着这支难得一求的签,请师傅解读。这个师傅约五六十岁,长得一副结实敦厚的身段,一脸慈祥的微笑,看得出,他是一个有道之人。还未等这位老方丈启齿,站在旁边的一个伺候这位方丈的小和尚便先说:“施主,你修行到了,师傅亲坐法堂,今年还是第一次呢。”师傅也不作声,拿着八姑送过来的签,仔细地揣摩着,看来,这位师傅也觉得这支签的确不能随便解读。于是先问:“施主,请告诉贫僧,欲占何事?”

八姑说:“侄孙儿的终身大事。”

“哦!”师傅只这么一声便陷入深思了。

不久,师傅便对八姑说:“施主,请问你在家中排行若干?”

对这位僧人的发问,八姑有点纳闷了,我是为宝乾求签的呀,却问起我的排行。

师傅见八姑有点迟疑,笑着说:

“施主,不必犹疑,但说无妨。”

八姑也想,既然事到如今,也只有听从师傅指点,说说自己的排行也没有什么碍事的。于是告诉师傅:“小女子在家中排第八。”

师傅听后,爽快地笑了起来,说:

“这就对了,若你信得过贫僧,便到街市买一只八哥鸟。记住,是八哥。七日之内,此鸟便会把消息告诉你的。”

八姑听后,半信半疑,也不敢怠慢,于是送上一块大洋,重重打赏了这位高僧,希望能保佑日后一切如意。

离开寺庙,八姑便按师傅的指示,直往街市走去。

这个街市虽说规模不小,以前也确实卖过鸟雀,但自从沦陷以后,村里玩鸟雀的人少了,所以那几个专门出售鸟雀的店铺都改为卖家禽了。八姑在街市里一边走着,一边左顾右盼,生怕漏掉任何一个可能摆卖鸟雀的地方。走着走着,来到了一个拐弯处,她眼前突然一亮,前面蹲着的那一个人,旁边不是摆着几个鸟笼吗。于是急忙走上前去,仔细一看,有一个笼子里装着的正是八哥。八姑虽说是个一生清寂,不事玩乐的女流,但家中的弟弟却是以玩乐出名,以前玩养这些观赏鸟,是家里的常事。因此对这些鸟类,她多少也能作些辨认。

这个卖鸟的人,看见八姑的样子,也就不失时机叫卖起来:

“呀婶,想卖只回去玩吗?便宜些卖给你啦。”

这时八姑也装出一副欲买不买的样子,故意问:“兄弟,是哪里人呀,怎么未见过?”

“啊,真有眼力,我是山边村的啊?”

八姑一听,心里却盘算起来了,山边离石尾不远啊,可能真的是天意呢?于是又问:“怎么只有一只八哥呀?”

“是呀,你真识货,这是我家养了一年的,最近家境不大好,养不起了,只好卖了牠。”

于是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后,八姑便满心欢喜把这笼八哥带回家了。

回到家里,八姑自是恭恭敬敬地把八哥挂在廊檐下。正在家里的叔和看到姑姑把八哥带回家,那好玩的禀性便又使出来了,连忙走过来逗着玩。八姑也无可奈何,只是一本正经地说:“这不是买给你玩的,你不要整天哄着牠呀,我另有用处的。”叔和听姑姑这么说,也捉摸不到是怎么回事,但在姑姑面前又不敢再三追问,只好不作声,继续撩逗这只小鸟。

日子又恢复了平静,八姑还是在佛堂里虔诚地上香、念佛,手上的佛珠数了一遍又一遍,她有点焦急,但也只好按捺着,等待八哥的呼叫。

宝乾看到姑婆这两天的变化,心里也有点奇怪,但也没有当作什么大事,反而帮着爸爸,一起给八哥喂养饲料。这只八哥也没有觉得环境陌生,整天欢蹦活跳,高兴了还会哼一小段粵曲,十分惹人喜欢。

这已是第七天了,一大清早,八姑便叫英嫂把太师椅搬到走廊,自己拿着佛珠坐在太师椅上,一边念诵,一边留意着八哥的动静。中午过去了,八哥还没有叫声。这时英嫂也忍不住了,小声地对八姑说:“你在这里已坐了一昼了,回房间睡个觉啦。”八姑怎会听英嫂的劝告,也小声地说:“不要多事。”于是周围又是一片的宁静。毕竟八姑是上了年纪的人了,坐在太师椅上,半醒半睡的。英嫂怕她着凉,便拿了一张被单给她盖上。

睡着,醒了;醒了,又睡着。在迷迷糊糊中,八姑似乎听到了几声鸟儿的叫声,猛地打起了精神,走到鸟笼跟前,等待着刚才梦里的声音。

真的,八哥又叫了。八姑清楚地听到:“心想事成,心想事成”的叫声,心里直跳,这是真的?连忙拿了一把小米放到笼子里,犒赏这只能通人性的小鸟。

英嫂也听到八哥的叫声,急忙放下厨房里的工作,走到八姑身边,问:“真的吗?”

“真的,佛签说的,佛祖显灵了。”

看到八姑那兴奋的样子,英嫂连忙从大厅里倒了一杯水,送到八姑手里。八姑忙说:“先让八哥喝。”于是英嫂把杯子里的水倒了一些到鸟笼的小杯中,然后八姑接过自己的水杯,一饮而尽,就像喝了一杯醇酒一样。

就为了八哥的这一叫声,晚饭办得特别丰盛,就像过节一样。

快到掌灯的时候,廊檐上又传来了八哥的声音:“贵客到,贵客到。”这回英嫂不敢怠慢了,忙跑到佛堂把这呼声传给八姑。八姑那高兴的心情还未平静下来,听到英嫂的话,就更是兴奋了,忙叫英嫂泡茶待客,又嘱叔和换上待客的服装,不许到外边聊天。

大约半个时辰左右,家里真的来了客人。一见来客,八姑喜出望外,来者正是阿喜。喝过英嫂递上的香茶,阿喜也不客套了,直说:“恭喜了,已算过生辰八字,张家真有点意思啦。今天张家嘱我把六小姐的生辰送过来,让你们也算一算,看看是否有差池。”

“他们算得怎样了?”

“张家太太说,等你们算过后再作比对。”说着便把一张写着六姑娘出生年、月、日、时辰属相的红贴放到八姑的面前。上面赫然写着:

“六女,张静德,丁巳正月廿一丑时出生,属蛇。”

八姑拿过红贴,认真看了又看,口中喃喃自语:“啊,都是丑时,都是丑时,怎么这样巧?”

阿喜看着八姑的表情,也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觉得有点异样,也就问:“姑姑呀,你在说什么?”

八姑再也按捺不住了,但又不好直说,只是断断续续地说出了自己的担心。她问:

“阿喜,你……不怕老实告…诉我,张……家……家是怎……么说的。”

“你想到哪里去啦,我不是告诉你,是你家娶媳妇呢,所以张家让你们再请高人算一次呀。”

“不会是出了什么问题罢?”

“这我也不清楚,但依我看,如果有什么严重的问题,人家也不会把六姑娘的生辰八字回给你啦。”

八姑想了一下,觉得也有点道理,这时才回过神来,问阿喜:

“对这些生辰八字的东西,我也不懂,你看,他们都是丑时出生,不会冲撞吧。”

“看你,想到哪里啦。据我观察,张家太太把红贴交给我的时候,是满脸欢喜的,并少有地请我到客厅,上了一碟花生和香茶呢。”

她们谈了约一个小时,阿喜想着明早还要赶市,也不再久留了。八姑恭恭敬敬地把她送出门外,这时檐廊上的八哥也发出了“送客,送客”的声音。

八姑捧着这张比巴掌稍大一点的红贴,心想请谁算才可靠呢?想来想去,猛然想起,莲花寺的老方丈真是有点本事,好事做到底,明天还是找他去。

虽然已是过了中秋,但天气还是暑热的,八姑身著一身黑胶绸,又来到了莲花寺。但这天方丈却不在佛堂内。问了几个小师傅,也无人知道他在什么地方,这可急坏八姑了。这虽不是十万火急的事,但不把它办好,八姑心中就总是茶饭不思的。

她一个人在寺内走来走去,凡是见到有上香油的地方,就走过去虔诚地投下香油钱。在寺后的菜地里,有几个僧徒正在习武,她闲得无聊,也就在榕树下找了一块石板坐下观看。约一刻钟,这些已练得满头大汗的僧徒,来到这棵榕树下稍事休息。这时八姑也不碍生了,便向这些僧徒打听起方丈的下落。一个看似比较年长的僧人告诉八姑,方丈前几天已到各地云游。这可急坏八姑了,心里想,这可不是天意罢,为什么偏在这个时候遇不上方丈呢?于是迫不及待追问,方丈什么时候能回来。看八姑着急的样子,这个年长的僧人笑着说:“施主不是有什么急事罢,你真是好运气呀,如无罣碍,师傅下午可能会回来的”。

听到这个消息,八姑那失落的心里,又燃起了希望,她暗暗庆幸,下午或许就可以找到老方丈了。

吃过午饭,八姑也顾不得到自己的佛堂里上香和念佛了,换过衣服便把英嫂也带上,往莲花寺赶去。在寺内又是上香,又是添油。

约三时左右,只见老方丈从阁楼上走了下来,往佛堂走去。八姑也从来没有这样眼明爽利,马上拉起英嫂跟着来到了佛堂,走到坐在几前的方丈前。

也是方丈先问:“施主,行色匆匆,不知有什么事可让贫僧帮忙。”

八姑也不客套了,简单说了前几天受老方丈指点的情况后,便拿出了宝乾和六姑娘的生辰红贴,请老方丈指点。老方丈看后,笑瞇瞇地说:“恭喜了,绝配啊。”

八姑好像发了一个梦似的,张开了嘴巴,瞪大了双眼,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倒是站在旁边的英嫂问:

“师傅,可得给我们详细指点?”

老方丈忙说:“这当然,当然。”然后便指着红贴说,“先看姓名。姓是先祖传留之德印,自是不论。但'静德’者,'至静而德方’之谓,乃坤道、妻道也。'乾’为龙飞之象,其德在天,所以称'宝’乃言其贵也。'乾’'坤’相配此一矣。再看时辰,丙辰属龙,丁巳为蛇,蛇乃龙之归藏者,所谓潜龙,静谧之德也。贵公子龙而隐伏于乡,乃潜龙之应,潜龙之属也。公子生于九月,于卦属剥,艮上坤下,动静不失其时;姑娘正月而诞,是泰,坤上乾下,是帝乙归妹之应,所谓'中以行愿’,是应姑娘所愿矣。这个丑时最为得体,其位属艮,公子有艮在上,此乃得其本位之时,而姑娘则后出而寻其位矣。”说到这里,老方丈不禁起身作揖,开怀大笑。

方丈坐下后,却对八姑说:“公子与姑娘虽是佳配,但依贫僧看,此事尚有瑕疵。”

八姑心里的喜悦还未有停下,想不到却有这么的意外,于是猛地收下了笑容,忙请老方丈指点。

老方丈说:“贫僧以为,两人的命相,是泰动而剥静,故此事应由姑娘家作主,姑姑就只需静候消息是了。今反由贵府盘算,有点不合命相呢。”

此时,八姑反倒舒了一口气,更是喜上眉梢,自知大事将成,但转念一想,阿喜不是说要与张家比较然后才作决定吗?于是又暗自把将要绽放的笑容收敛起来。八姑这一表情上的变化,怎逃得过老方丈的眼睛。方丈闭上了双眼,小声地问:“施主尚有甚难处?”

八姑把事情向老方丈说了一遍,并求方丈批几个字,好与张家作比认。老方丈忙说:“善哉,善哉,天意也,天意也。”随手拿起案上的笔,在一张黄纸上写下了“一行白鹭上青天”七个端端正正的颜体字。

于是八姑叫英嫂重重酬谢了方丈,自己则把这张黄纸及写着生辰八字的两张红纸一起包叠好,稳稳地藏在怀里。

晚上,八姑也不顾一天的疲劳,与英嫂一起把方丈的批文亲自送给了阿喜。

第二天,阿喜早早便结束了跑村走乡的卖买,家也没有回,挑着担子,直接来到了八姑家,把张家占算的一纸批文与老方丈的批文,一起送给八姑。两张批文除了字迹不同,竟是一模一样。阿喜告诉八姑,张家老爷和太太看了送去的批文后,直笑得前弯后仰,口中直说:“竟是如此,竟是如此。”此事张家上下都没有问题了,就等府上的答复。

八姑也不敢怠慢,于是就忙着下聘礼等事了。

这时宝乾看到姑婆真的要为自己办事了,不免也有点急起来。前些日子,他还以为姑婆是闲得无聊,找些事开心开心,想不到事到如今也不和自己商量就真的办起来了。

他对姑婆说:“怎么说办就办呀,不和我商量,也没见过人家,是好是丑,不能让和尚说了算呀。”

八姑也没那么耐性了,就直接回了一句:“你不是说外乡的就可以?阿喜也信不过?”

宝乾一向不敢顶撞姑婆,何况姑婆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也就不再哼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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