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新渊说“凉遏”

我发现，优秀的医者们，最终都会趋同，因为“真相只有一个”。

年初在写范文甫运用王清任的《解毒活血汤》时，就说到了范老透解营血郁热的思维，实质上与赵老是一致的。只不过范老不是温病出身，在分析表达的清晰透彻度上，稍逊于赵老而已。

刘渡舟的《临床经验总结》中，我把他的一个治外感的反思列在了第一条。他说年轻时也是一见发热就想着用寒凉，但若邪势欲外透，反而“会使阳气闭遏更甚，表邪无路可出，因而发热不退，造成误治“。

蒲辅周更不用说了，本身也是温病高手，他的《外感临床经验篇》，总让我恍惚间仿佛看到了赵老。

当然，确切地说，他们都不是像赵老，而是正确的外感治疗手法，本就是一致的。只要医者趋向于正确精准，最终必定与所有外感大师们趋同，走上同一条大道。

钟新渊老先生的《医事杂记》我已经读完了，他对于治疗外感的诸多观点和准则，亦与上述医家并无二致。

之前在《三篇文章》的第二篇中，我介绍了钟老呼吁医者要避免误用“静药”造成外感咳嗽被 “润截”，链接文章中的救治也非常精彩，用药很到位。

在《医事杂记》这本书里，也有一篇短文，专门讲了妄用“川贝枇杷露”等造成咳嗽迁延不愈屡见不鲜（按：现在仍然如此）。中医治疗须帮助人体将病理产物“痰液”排出顺畅，否则“郁滞于内，未能及时排除，不免遗患”。他还说慢支患者七成以上都是外感后处理不当造成的。

除了避免“润截”外，对于中西药造成的“凉遏“误治，亦多次举例。这里列出几则，已展示“凉遏”可能导致的结果。

“凉遏”例一

1995年10月某干部偶感风寒，发热咳嗽，住院用抗生素一月余，低热而咳嗽不减，胸膈闷而不舒。一边工作一边输液，经数次照X片，感染灶未彻底清除。病延至是年腊月，突发高烧，畏寒，咳嗽，照胸片左下肺见一团阴影，疑为癌变。经医院手术取出肿块，病理切片竟是一团胶块的稠痰，并非癌肿。可见因伤风小恙未及时治好，迁延不愈，痰液积聚于内为害不浅。

按：胸闷，痰阻胸膈，肺气不宣。

“凉遏”例二

某男，29岁，2010年就诊。一周前冒雨工作，之后发现背部和两胁肌肤痛，以手触及皮肤则如针刺般疼痛。医院给予抗生素治疗延绵二十多天并未缓解。前来找钟老就诊时，脉弦濡，舌苔白腻，自觉困乏作呕。钟老以外感水湿治，予羌活、防风、荆芥、陈皮、苍术、黄柏、豨莶草、海桐皮、条参、薏米、茯苓、半夏、佩兰、甘草、芦根、姜枣，服三剂后，指触痛已消失，而脉缓中见结脉，阳气被湿遏之象显见。于是加桂枝、太子参，继服三剂，结脉消失，背胁疼痛完全消失。

按：赵老临床针对“凉遏”程度较重的，也会用上桂枝豆蔻等辛温之药，以解寒凝，而后再用对症的温病药，以后会着重介绍。

还有一则非外感的病例，我在《盆腔炎》一文中也初步探讨过，外感大师们念兹在兹于避免凉遏，难道同样一个人体，内伤杂病过用寒凉就不会有负面结果了么，当然不可能。

“凉遏”例三

一男性患视网膜炎，眼科医生给他注射了很多抗生素后，视力虽有好转，但舌面满布灰厚而润的舌苔，舌质淡嫩。钟老认为是寒湿阳化不足，给他用了桂附八味汤，吃了十多剂，灰苔净化，视力同时也有些提高。

按：这个舌苔已经接近于《叶天士说湿温》中的阴寒黑润苔了，叶天士说“为阴证，当温之”，章虚谷说“非桂附不可”。赵老对于外感凉遏中的最重等级“冰伏”，也会用上肉桂干姜川椒草蔻等，“俟冰解寒散面润脉起，即刻停服”。

前两天介绍的钟老《牙龈肿痛》中的两案，其实也属“凉遏”。

钟老自己对于凉遏的机理分析为：

对付感染性疾病，用清热解毒药发挥抗菌解毒的作用无可非议，但倘若不辨证不考虑病势，只看到药物的抗感染一面，当疾病发生了就用苦寒，往往会使病情延绵。这是因为苦寒药有压抑抗病力发挥的副作用，阻滞气机又败胃伤正。同时，苦寒药祛邪，如不能让病体气机流畅，那么抗病力就不能及时发挥作用，因而苦寒药也不可能彻底清除病邪，只是一时缓解病势而已。

他还提到了，即便是凉截法中的佼佼者，如三宝，其处方中仍有不少辛香药，以行气导滞。因为只有气机流畅，清热解毒药才能真正发挥作用。

这一点也正能解释，为什么牙龈肿痛之类，要同时运用风药，用钟老的话来说，用风药气机得流通，清热药才能有效。

这就说到了温病大师们注重避免“凉遏”的本质。

散热，是气机转畅之后，才会发生的。而致力于解除各类阻滞以达到气机通畅，是整个外感治疗过程中的首要着眼点。

气到则N到，是中医基础理论。那么自然的，气达则热达。发热病的治疗本质，是见热治气（气机的气），而不是见热清热（不是不用清热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