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在沂蒙山深处,老家的房子后面有座山头,山顶上是块大平地,四周基本是峭壁,村民管它叫“围子山”。
打小我就知道,围子山上住着个要饭的小胡。
小胡在山顶上搭了个石屋,无论风吹日晒,都住在里面。
小胡从来不在附近的村里要饭,无论要走多远,也要找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要饭,一人一棍,一麻袋,一破碗。
曾听大人们说起过,小胡的爸爸是个酒鬼,每次喝上点儿酒就要耍酒疯,回到家里见啥摔啥,摔完了家伙什儿就打自己的婆娘。
小胡的妈妈是个有文化的人,从大城市里来的,运动结束之后,不听家里劝,执意留下来嫁给了小胡的爸爸。日子度日如年,备受煎熬。
终于有一天,小胡的妈妈跑了,据说是跟镇上来的一个外地男人跑了。
小胡妈妈跑了以后,小胡的爸爸就更加破罐子破摔,家里可以没有饭吃,但绝对不能没有酒喝,直到喝得胃里大出血,死了。
爸爸走后,小胡就一个人过,吃着百家饭,有一顿没一顿的。后来,小胡离开了祖屋,一个人上了围子山,硬生生地在围子山上垒起了一座石屋。再后来,小胡就变成了村民口中“要饭的小胡”。
听人说,小胡妈妈改嫁到了上海,过上了好日子,小胡不愿意去。妈妈托人给他送钱,他也不要,说就算饿死也不要。好多年过去了,村子里再也没有了关于小胡妈妈的任何消息。
记得小时候,大人们每次谈论起小胡,孩子们都听得津津有味,阵阵唏嘘,就像听一段传奇。
我见过几次小胡下山去要饭,一直看着他从山上走到山下,远去,消失在村庄尽头,然后又幻想着他到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情,又怎么回到了山顶上……
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近距离接触小胡,是跟大爷(我们那里管大伯叫大爷)还有几个孩子,我们一起爬到了围子山顶。在此之前,我曾多次幻想小胡是什么样子,石屋是什么样子,没想到就突然来到了石屋外面。
那是在大雨过后,可还是阴云密布。大爷一伸手就掀开了石屋门口的遮雨纸,喊了一句:“小胡,还不起床要饭去!”
我被吓一跳,大爷就像喊熟人一样喊小胡!小胡呢?小胡在哪里?我慌乱得不知所措,焦急地搜寻着小胡。有张床,有个被子,被子底下有人?小胡?是小胡吗?怎么看不到脑袋,他朝哪头睡的,他的脸在哪里?
“小胡,小胡!”
小胡露出头看了大爷一眼,啊,原来小胡长这样子,不是我想象中的任何一种样子,我有些沮丧,仿佛之前幻想的所有与他有关的事情都不是那个样子了。
小胡看起来有点老了,头发很长,但我一直知道他是个男的。大爷又一下子掀开小胡的饭锅,啧啧两声,说豆腐都绿了。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绿色的豆腐,还没来得及惊讶一下,大爷就盖上了锅盖儿。
我觉得大爷特别勇敢,竟然敢动小胡的东西!!
小胡一句话也没说,斜了我们大眼,又回过头去睡觉了。大爷说:“到山下理理发,要不让放牛的给你捎一把剪刀上来自己剪剪……”
也没说太多话,大爷就带我们离开了,可我还没有好好看看小胡,没有好好看看石屋,只好离开后一遍又一遍地回想每个细节:小胡的脸,小胡的头发,小胡的被子,还有绿色的豆腐,滴水的石屋......
我小学毕业了,上了初中,一个周回家一次,又上了高中,一个月回家一次,再后来又上了大学,反正就是渐渐地回家越来越少,终于少到连小胡也淡出了我的记忆。
今天上班好忙,去了趟洗手间,开洗手间门的一刹那,我竟然想到了小胡,想到他竟然可以自己住在山上那么多年,想到自己偶尔也会厌倦这忙碌的城市生活。
有那么一瞬间,真的好想去深山野林住一住,却终究也不如小胡般做的到,想到小胡也不只是一个乞丐那么简单,他也是经历了人生的跌宕起伏,尔后才选择了那样的生活。想到这里,不由得有些佩服他。
2015年中秋节回老家,我又一次爬上了围子山,石屋半掩着,小胡不在。如今想来,小胡也该有六七十岁了吧,不知道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又或者是否还能想起远在上海的妈妈。想到这儿,不由得为他伤心起来。
【圆圆/口述】
【拾月/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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