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听到《忐忑》起，就开始喜欢龚琳娜。
在不了解她的为人和经历之前，就喜欢她的音乐，也许这样更纯粹，更能够径直走到音乐的核心。
龚琳娜虽然成名甚早，但进入主流公众视野，却是以“神曲”演唱者的身份，这多多少少有些悲凉的意味，而悲凉本身就很值得深入玩味。
讲音乐我是外行，但依然觉得无论好坏，龚琳娜的歌确实非常难唱，应该非常具有技巧性，这个我说不了，只是感觉而已。但对于歌的内容，却有几个自己的想法。
我个人感觉，龚琳娜音乐的魅力主要来源于四个方面，一是扭曲的民族性，二是女性的奔放感，三是高度的抽象化，四是隐蔽的革命性。
龚琳娜是民族音乐出身的歌手，丈夫老锣据说也酷爱中国民族音乐，所以不管他们合作的作品多么怪异，只要稍微听那么一耳朵，还是能够清晰地听出很多中国传统音乐元素的，但也仅仅止于元素。说龚琳娜音乐的民族性是扭曲的，绝无贬损之意，这个“扭曲”颇类似于毕加索的绘画，不是简单地整合了什么，甚至是融合了什么，而是用很多相异的元素自然地去创作。换句话说，在听众的耳朵里，同时使用小提琴和扬琴，是一种中西结合；但从创作者的角度来看，也许根本不觉得它们有什么中外之分——该用什么，或者说想用什么，就很自然地用了——所以是高于“融合”的。于是，在我们的耳朵里，就形成了一种既和谐又诡异的风格，我暂且称之为“扭曲的民族性”。
作为一个女歌手，龚琳娜拥有非常珍贵的奔放感。奔放不等于爷们儿，女歌手里爷们儿的很多，那英、田震、韩红都是，但称得上奔放的，我个人觉得也就龚琳娜和谭维维。怎么解释这种奔放呢？首先肯定是爆发力，但又不仅仅是爆发力，还必须是非常潇洒的爆发力——不是为了爆发而爆发，是情到此处自然而然地爆发，而且这种爆发并没有男歌手的那种雄性特征，完全是属于女性的一种诠释。就龚琳娜的《明月几时有》来说，从舒缓的抒情，到激烈的感慨，虽然好像没有过渡，但又是那么自然和谐，潇洒旷达之中透着难以言表的悲凉，而这股悲凉、奔放的味道，也许就是最为接近苏东坡写词时的心理状态吧。
歌曲的感染力一般要同时依靠词和曲，一首好歌往往是二者相辅相成共同造就的。但龚琳娜的歌似乎比相辅相成更高了一层，达到了词曲融合的地步。而这种融合又往往是通过弱化歌词的“达意”功能，而同时强化“表情”功能来实现的。简单地说，就可以理解为歌曲的抽象化，《忐忑》就是一个比较经典的例子。作为歌曲，它已经高度抽象化，所有的歌词其实都已经成为曲子的一部分，或者干脆说，演唱者龚丽娜其实也是一种乐器。整首歌从都到尾没有任何“达意”的功能，只剩下了“表情”。这又颇类似于晚唐的诗歌，尤其是李商隐的《锦瑟》《无题》等，看起来都是文字，甚至每一个典故都可以找到确切的出处，但连在一起却无法解读，不过读起来又美得不可方物，龚琳娜的歌其实也是这样。
在高度抽象化的同时，龚琳娜的歌还隐隐约约地埋藏着巨大的革命性，无论创作者是否刻意为之，我个人感觉都是实实在在的。比如“神曲”《金箍棒》和《法海你不懂爱》，大多听众都把它们独特的形式当成了一种笑料，而忽视了为什么是这两个故事进入了龚琳娜和老锣的视野。在我看来，孙悟空和白素贞作为中国传统故事中最脍炙人口的人物形象，其精神内核是反抗正统-权威的压制。《金箍棒》前半段轻快跳跃，充满“猴”气；后半段爆发力极强，充满“霸”气，是一首极有力量的歌。而《法海你不懂爱》则是柔中带刚，虽然整首歌都保持一种温柔婉约的感觉，但“法海你不懂爱，雷峰塔会倒下来”一句反复出现，就将塔的倒掉和“法海你不懂爱”构成内在的因果关系，着力表达了无情便无力的精神内核。我在听这首歌的时候，总在脑海中想想出一幅青年学生静坐示威，千万人合唱《法海你不懂爱》的诡异场景，觉得虽然诡异，却蕴含着无比强大的革命力量。其实想一想，龚琳娜采用的这些怪异风格，不就是对正统-权威的一种嘲讽式反抗吗？！
在大多数人眼里，龚琳娜只是一个依靠诡异曲风来博眼球的神曲歌手，但在我眼里，她却是一位唱着神曲的女神。
（编辑：高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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