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亚基印第安人编年史｜凡人皆有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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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尽对话”第156篇原创：

生命的每一个阶段都让我们走向死亡。

在瓜亚基印第安人的眼中，自然万物从来不仅仅是人类探索、开发的客体。

相反，大自然从不袖手旁观。对于人类的每一个微小回应，大自然都会给出回应。美洲豹、彩虹、暴风雨（pichua）、寒潮、日蚀或月蚀都是这种回应的体现，每一种回应都对生者提出挑战。

🐆美洲豹

美洲豹可以是小孩力量的化身，让小孩避开弑父的命运。

一个小孩出生打破了世界原有的秩序。产妇、接生的男人、抱起小孩的女人不能说，不能笑，不能发出人的声音，否则会惊动厉鬼（krei）。厉鬼会定位小孩的位置，半夜勒死小孩。

做父亲的需避免看到妻子和小孩，否则他会遭受出猎不利（pane）；做父亲的还必须出去打猎，小孩的出生让他变成了一切注意力之所在（bayja），美洲豹会蜂拥而至，他是猎人，也是美洲豹的猎物。

孩子的出生质疑父亲的存在，父亲需证明自己的存在合理性。

父亲必须打猎，和小孩化身的美洲豹决一死战。凡人皆有一死，父亲将在神明的注视下，用他自己的力量证明自己，获得生存的权力。一个新生命的出生，必用另一个生命的消亡来平衡。

美洲豹还可能是死者亡灵的化身。

两个瓜亚基印第安猎人一起出去打猎，一只美洲豹出现了，一个猎人马上认出来，这是他死去的母亲。两个人猎杀了美洲豹，将猎物扛回家，分给部落的人。

接触了月经初潮少女的人，如果不净化也会被美洲豹找到，最终落入美洲豹的爪下。

所有和产妇、婴儿、死者亡灵接触的人都必须接受kymata藤蔓的净化。

🌈大天蛇

美洲豹并不是出猎不利导致的唯一危险。

“还有一种令人生畏的怪物，它不会像丛林的王者一样立刻出现，却和它们一样危险。它掌管着苍穹，有时可见，但大多时候隐而不见——这就是大蛇（memboruchu），也就是彩虹。彩虹不同的色带实际上是两条大蛇，一内一外。

每当暴风雨后，彩虹身体的弧线跨越了天空时，印第安人就会以愤怒的叫声迎接它的出现。他们必须将它赶跑，用叫声把它吓走。

因为它过于危险，所以一般最好不要用手指它。”

少女月经初潮，她的丈夫、情人都必须接受净化，否则会被大天蛇吞噬。

⛈️暴风雨

暴风雨不会在瓜亚基男孩的成人礼缺席。

瓜亚基印第安男孩的童年大概在十五岁结束。同龄的男孩会找到部落中的男性长辈，发出穿唇孔的请求。得到准许后，他们清理出一块林中空地，打起一个约3米高的帐篷，当晚在那里斋戒。

他们会听到母亲们不远处呜咽（chenga ruvara，女子吟唱的仪式歌曲），那是对童年儿子的挽留；他们会听到父亲们激越地吟唱，那是对戴唇饰的人（betagi）的鼓励。

次日，穿唇孔的人（imbimubuaregi）猎杀一头长鼻浣熊，烤熟，割下一块脂肪，男孩们的嘴唇被脂肪擦拭。正午时分，穿唇孔的人用骨头从下往上、由外往内刺入男孩下唇；助手用另一根骨头从上往下、由里到外穿孔，最后用母亲做的丝线固定骨头。

要么在仪式前夜，要么在仪式完成之后，暴风雨会出现。

🔗瓜亚基印第安人的仪式1⃣️

🔗森林中的洛丽塔2⃣️

🧊寒潮

每年6月，是瓜亚基印第安人生活的森林中最冷的季节。

他们先后会经历初寒、小寒和大寒，kymata藤蔓也从浅黄色变成深红。他们说，“寒潮就是藤蔓变红时经历的pichua。大寒就是在为红色的藤蔓复仇（jepy）。”

复仇指的是事物间的相互制约，被扰乱的秩序会通过复仇恢复如初。“在世间或人间发生的一切事件，无论好坏藏否”，只要“导致了任何的增减损益”，都必须复仇。

大寒是为了什么而替红色的藤蔓复仇呢？为了kymata藤蔓。kymata在6月怀孕了，昆虫将蜂蜜积攒在树洞，供人采集，瓜亚基印第安人认为kymata是蜂蜜的母亲，它将诞生蜂蜜（myrynga）。

“大寒是一个重要的标志：它既是怀着蜂蜜的藤蔓的pichua，也是死去的灵魂归来时的漫天风雨。它告诉我们，这归来之时徒劳一场。毫无疑问，凡人皆有一死，这是他们的命定之路，但人们无法沿着反方向而行。”

🔗藤蔓清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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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每一个阶段都让我们走向死亡。

瓜亚基印第安人为死去的同类吟唱，安葬他们，这是事情的一面。事情还有另一面：他们是食人族。

面对瓜亚基食人族的记载，皮埃尔.克拉斯特持怀疑态度。也许史学家并未亲见，不过是谣传；也许是无端的指控，白人（beeru）好据此将侵略部落合法化。直到有一天，一个老妇人不小心说漏了嘴。

是的，他们是食人族，他们喜欢吃动物肉，也喜欢吃死去的同类的肉。

白人统治者要求他们隐瞒，皮埃尔.克拉斯特获知真相，他们反而松了一口气。他们相信死者的灵魂会一分为二，好的灵魂会上天，而坏的灵魂会在生者的周边盘桓。

驱走死者的坏灵魂干扰生者的唯一方式，就是把死者的肉吃进肚子里，这让他们成为“行走的坟墓”。一个将死之人如果对亲人充满爱意，担心自己的恶灵纠缠亲人，会恳求他们在ta死后把肉吃了，这样才放心。

看到《瓜亚基印第安人编年史》这一部分，我生理上极度不适。同时我也能理解，在瓜亚基人看来，人和动物的差别没那么大。动物可以是某个人变的，每一个人都有他的动物本体。

他们的名字也多取自动物。比如一个人的名字是康德基，康德就是野猪的意思，基是人名的后缀。婴儿的命名，一般是婴儿母亲孕期其他家庭送来的动物中选一种，比如野猪、犀鸟等。

瓜亚基印第安人会为死去的同类吟唱chenga ruvara，也会为死去的礼物唱歌。

“我带来了这'庞然大物’！是我将它射于剑下。这庞然大物是我所杀，我带来了我的剑下之物！”这是献给食蚁兽的歌。

“来！让我们生起熊熊烈火！我来了！这美丽的母亲，这年迈之物，我带来了一只年迈的动物！”这是向雌性大西貒致敬。

“我带来了那久久徘徊于阴影中的动物”，这是唱给鹿听的歌，前后还要用哨声点缀。

在我的老家，方言用“吃poli肉”（poli就是小圆团、小圆块的意思）来形容葬礼的宴席，有一次听大人们欲言又止的讨论，大有“吃poli肉”为吃死人肉之意，听者感到一阵反胃。

一位湖南永州的同学说，她老家解放前有这样的习俗：把死者的肉块和动物的肉块混在一个锅里煮，全村的人一起吃，谁也不知道自己夹的是一块什么肉。

食人族的习俗和我们的距离比想象中更近。

谢谢皮埃尔.克拉斯特的记录，我们得以获知这一切。

在《瓜亚基印第安人编年史》出版后十几年，皮埃尔.克拉斯特因车祸去世，这个部落也在走向消亡（书封的灰色调和印刻的文字让我产生墓碑的联想）。这样的结局早有预兆，因为：

“我们若是有幸能够研究某个部落，它自身一定已经开始腐坏瓦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