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农村,冬天都很冷。
我们老家山里,一直有一个说法,就是“老人难过冬至关”。有生活经验的人,在冬天最冷的那几天经常会讨论,谁家老人病了很久,要走就看这几天之类。
有的老人虽然一直卧病在床,但只要能够平安度过冬至这天,还撑到了过年,吃上了“年豆腐”,人们就会说:年豆腐一吃,再过一年莫麻达!
每年的冬至前后,一直到过年期间,随着天气越来越冻人,都会有很多上年纪的人离去。同在一个村,彼此都认识,谁家有红白喜事之类的,家家户户都要去帮忙的。
而更有一些寒冷的冬天,这家老人还没出殡,那家又有老人故去的事情时有发生。甚至还有时候,两个老人在同一天去世。
我们农村人对“入土为安”这件事看得特别重,丧事是人一辈子中仅次于结婚的重大事情。所以不管谁家老人去世,主家都要举办隆重的丧事。
每到这里候,村里威望高的人就会出来协调,将帮忙的邻居合理分成几个小组,保证事主家里都有人帮忙。
早些年生活艰苦,不管谁家有事,我们都是全村人一起上,有东西的借东西,有力气的使劲,大家群策群力,每一件事都办得有条不紊。
早些年,信息不发达,交通不便利,村里人所有的生活经验都来自于老一辈人的口口相传。
办丧事也不例外,闭塞的生活条件,让人们在生活的磨练中,自己摸索培养出来一批这方面的“专家”:
有专门看方位查时辰日子的
有专门在丧礼现场执事的
有擅长安排酒水的
有专门修坟墓做棺椁的
有专门唱孝歌的
还有锣鼓手,扎金山银山纸人木马之类的……
而所有的“职业”里面,最关键的还是厨子。因为不管喜事丧事,都是在忙忙碌碌中开始,在一场露天的待客酒席中走向尾声。
我们一般每个村都有两个以上擅长给村里红白喜事做菜的“厨子”,她们一般都是年长一点的女性。
在我们那种物质条件很差,食物来源匮乏的山村,这些“厨子”往往承担着一个村子最真实的“体面”。
因为来送礼的人,除了本村的,还有很多外地的远房亲戚。可别小看这寒冬腊月急匆匆地吃的这顿饭,饭菜的样式和口味,最终决定着事主家的名声和村人的面子。
勤劳朴实的农村人,最害怕人们在酒席散后说主家抠门,舍不得油盐,舍不得肉之类的评论。远方的客人,近处人邻家,还有外村的人一提起某某村的酒席,就摇头说,那厨子不行之类人情形,是山村人最害怕的差评。
厨子最难的地方其实不是众口难调,而是我们山村家庭大多贫苦,真正能拿出来招待大家的东西真的没有多少。
所以每位看似平凡的厨子,想帮主家和村里撑起面子之前,都不得不先扛起“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艰难里子。
虽然有这样那样的困难,再加上山村经常风雪交加天气恶劣,但那时的人们也并不觉得那么苦,每一件事情都过得尽心尽力。
那时的礼也送的不重,送礼的人也没有什么很大的压力。人能过来,帮帮忙,尽自己最大的心意,既是对死者的缅怀,也是对生者的敬重。
宾主之间,多的是情分,多的是关照。
甚至连精神不正常终年在村里疯疯癫癫到处跑的流浪汉也吃得满嘴流油乐不可支。
反倒是最近这些年,情况变得越来越不同了。
路修得宽了,网络也接了进来,家家户户都盖了四方四正的水泥平房,有的还有了小汽车。但人们之间的往来却越来越少了。
冬天都怕冷,不想出门,打电话,或者发个语音,交待交待就算完了。红白喜事都还在,只是过得完全变了味道。
从前的人们虽然贫穷,但都遵守规则,该什么时候结婚,该什么时候生日,都不会乱来。
但现在人胆大了,讲究也没了,结婚,出嫁,孩子周岁满月,什么日子都可以挪。一整年在外打工,冬天赶回村里就为补一场酒席。通知到了,都得去送礼。
最可怕的风气是,送礼已经不是在行人情表心意了,几乎是赤裸裸地现金比拼。
上一家人结婚都送我100,我嫁女你们不能少于200。我去年到你家200,你今年来我家少了300 你丢人……
现在唯一没法挪时辰日子的,只剩了老人去世的丧礼,但也办得毫无情分而言。
因为随着老人们一个个地离去,现在常年在外打工的年轻人,再也没有耐心学那些曾经代代相传手艺了。
那些经办过无数酒席的厨子们都老了或者离老去了,农村宴席中厨子这最重要的一个角色也就此失传了。
随之兴起的,却是外地来的专门收费承办各种酒席的生意人。他们从婚礼司仪到丧礼哭灵的人一应俱全,从菜肴酒水到桌椅碗筷一包到底。
谁来查时辰定日子?别慌,生意团队与时俱进,用万能的手机搜索替代掉了从前那些德高望重的老先生掐指细算。
主人再也不用人前人后地忙活了,坐在家里,拔通电线杆上贴的电话号码,想办什么样的酒席,想要 什么样的价位规格,分分钟搞定。
村里人再也不需要热热闹闹地帮忙了,只换好衣服,数好礼金,按照电话上通知的时间,到指定的地方,交钱,然后坐在三轮车拉来的塑料凳子上,吃几口外地人从外地买的酒菜。
什么味道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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