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9月，夏天的余热还未散去，我便踏上了去往深圳的大巴。临行前一天，絮絮叨叨的妈妈，特意到街上买了很多吃的，怕我路上饿着或者进黑饭店被宰。对于我第一次出远门，她心里是极不情愿，但是奈何我铁了心。
在车站，我安慰妈妈说堂哥在那边，到站时会来接我，她才稍稍放心。我抱着妈妈买的大袋零食，看着她在尘土中追着车奔跑，挥舞着手大声喊着什么。慢慢她的身影逐渐变小，消失在扬起的黄土里。
卧铺床位上，是发黄的被褥，空气混杂着脚臭，尿骚，还有机油味。床位上的小显示屏播着成龙大哥的《奇迹》，往日在家里看得津津有味，这里却索然无味。 我努力让自己回想着堂哥对我说的深圳，发展机会遍地是工作，工资随随便便都是两三千，却还是是整宿没法睡。
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终听得司机大喊，大家醒醒，深圳宝安到了。随后车上灯亮，到宝安的人摇摇晃晃下车。站在地上才反应过来天还没亮，人生地不熟，我不敢大意，抱着行李坐在石墩上，一直等到远处山顶出现一条白线。
在附近报刊亭给堂哥打了电话，问清公交线路和站点，在路人指点下搭上M331路车。看到堂哥时是在秀西路口的公交站，一头斜刘海的长发，穿着灰色厂服，人字拖，像是许久没睡觉，显得比我更憔悴。
有堂哥在，我第二天就进了高新建工业园区一个做音响的厂。工厂小，做的是代加工，工作都很简单，打螺丝，点热熔胶，插内存卡测试音响效果，然后就是包装。这里的工人是全能型，干完手头工作，哪里缺人就得补上。公司包吃包住，让人闹心的是不能睡好觉，八人间的宿舍住得满满的。晚上回来，舍友不是喝酒就是打牌，玩到一两点，个个吞云吐雾地抽烟，张口不是黄段子就是吹牛逼。
融入不了，我只能选择退出。我在天源隆商场对面租了间房子，那民房之间本来就挨的很近，再加上窗户的防护栏，几乎是紧紧贴着，这就是传说中的“亲嘴楼”。外面是烈日如焰，房间里却还得开灯。我住的是505室，对面房间的防护栏用窗帘遮着，听声音是个女的。
又是周末，百无聊赖的我躺床上翻着书，就听到“咚”的一声，不用看就知道，又有人从窗户往下扔东西。每个窗户上的遮挡，都堆积着琳琅满目的垃圾，有烟头果皮，零食包装，还有用过的套套和破旧的内衣。
这次挺奇怪，好一阵了还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我刚想到窗边看个究竟，脸却差点碰到一条白皙的手臂。手臂从对面的窗户伸出，手里握着撑衣杆，顶着掉落到下面的菜刀，贴着墙壁缓慢移动。刚移动上来一点，咚一声又落下，如此反反复复，我看得都流汗了。
我从柜子里拿出洗好的鞋带，一头打结，另一头绑住圆环磁铁。这圆环磁铁，是我从厂里的坏音响上拆下的。磁铁一下就吸住菜刀，吊着拉了上来。对面女人打开窗帘，一张瓜子脸映入我眼帘，她眼睛中含着一层薄雾，左边眼角长着一颗小痣。
菜刀递给她，她笑了下，说刚拍完黄瓜，转身拿碗，回过头，手臂就碰到菜刀。然后便是一连串地谢谢，我也笑笑，说这里做饭很容易掉东西，让她有事可以再叫我。
打工的日子平淡如凉白开，而对面住着美女，让我无味的生活陡增颜色。尽管后来我们好久都没说过话，但这不妨碍我的想入非非。
快过年了，厂里只放假一周，想着回家来回一趟得两三天，回去也无重要之事，而且春运一票难求，车子拥挤如蚁穴，便放弃了。只是楼下的小吃店全关门到初五，我只能到商店里买一箱泡面慢慢挨。
那日正烧水泡面，看到对面的的窗帘拉上去一点，她探出脸喊我。原来她也不想回家，刚刚在市场买了一只大公鸡，杀到一半，那鸡突然活了，扑腾得满屋子是血。
待她慌慌张张地带我到她房间时，那公鸡杵在卫生间，脖子早已断了，滋滋冒着血。我逮住鸡，叫她按住两个翅膀和脚，我则一边手握着耷拉的鸡头，一边手拿根筷子往鸡脖子里掏，挑出根气管，用刀割开，反手就把鸡头别到翅膀下，鸡很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软了下去。
帮她处理完满墙满地血迹，我才有时间观察她的房间。跟我的一般大，但是人家布置的就很温馨，门上有门帘，门后还立着一人高的镜子，梳装台、茶几还有床单被套都是清一色的粉红，墙壁上贴着明星海报，房间飘荡着丝丝茉莉花的香味。
她给我倒了杯水，坐在我对面。那时她正穿着睡裙，完美地勾勒出丰腴的身材，我急忙想把视线转向窗外，却又一眼望见那里挂着白色的内裤跟黑色的胸罩。此情此景，让我炽热难耐，收紧双腿不敢动。
为了分散注意力，我开始没头没脑地和他说话。知道了她叫肖肖，湖北的，今年27岁，结婚三年后离婚，已无家可回，来深圳四年有余。她说自己一个人在外舒心，没负担亦不必在意他人眼光。
我似懂非懂地点头，比她小了七岁，有些沉重的话题真不知如何接上，眼见越聊气氛越凝重，她笑了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说要一展手艺，叫我中午留下吃饭。
她的确厨艺了得，不一会儿就变戏法一般，茶几上摆满了菜。土豆炖鸡肉，青椒炒肉丝，煎豆腐，颜色有红，白，绿，味道有鲜，嫩，辣。再加上香喷喷的米饭，我一连吃了三碗，来深圳后我第一次吃得这么饱，肖姐看我吃得那么香，很是高兴，说这是对做饭人最大的肯定。
临走时，她说想吃的话就过来吃，无非就是多双筷子。下午，她把窗帘拆了下来，说是过年了，得拆下来洗洗。不过之后再也没挂上去。
肖姐说我就像她弟弟一样，早上闹钟响起，她就会对着窗口喊，小弟起床了，喊得我热血沸腾，她才坏笑着去刷牙洗脸。晚上下班回来，我们会隔着窗户聊上班发生的趣事。到休息放假的时候，我买菜，肖姐做饭，时间就这样过得充实而美好。
转眼到了四月，深圳的热总比其他地方来得快。大排档的烧烤生意变得火爆，到了凌晨两三点，还有人抱着榕树歇斯底里地吐刚喝的酒，路边不时爆出啤酒瓶破裂的声音。人们被生活蹂躏的压抑，只能躲在夜色中释放。白天，人们可以在老板，领导面前卑躬屈膝，唯唯诺诺，夜晚，则可以尽情地发泄。
这天早上我起床刷牙，看到肖姐一脸的倦容，我问她怎么了，她的眼泪突然涌出，说昨晚有人喝醉了，用钥匙捅她的门，打不开就又头撞脚踹。肖姐一夜瑟瑟发抖，不敢出声也不敢合眼。我气血上头，立马脱口而出，晚上我过来陪你。说完我俩都愣住了，她却说了句好。
晚上，我抱着凉席到肖姐房间，她已洗完澡穿着睡衣。我没睡衣，只能合着衣而睡。我们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十一点后，便都默契地住了口。空气变得粘稠起来，地板硌得肩背生疼，我却只能小心翼翼翻身怕发出声音，一直到下半夜，我依旧睡意全无。黑暗中，肖姐细腻的声音传来：“小弟，地板凉，上床来睡。”
我忐忑着说没事。“叫你上来你就上来。”肖姐似乎有点愠怒。 我慌慌地爬上床，刚挨着被子，闻着床上特有的女人的气息，全身无法抑止地燥热起来。她背对着我，当我抱着她时，她的身体微微颤抖，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她的鼻息也越来越粗重。突然肖姐转过身来，黑暗中我们四目相对，嘴唇重叠……
那晚之后，空气中都能闻到甜甜的味道。她是那种勤俭持家的女人，洗衣，做饭，打扫卫生，两个人的小空间被打理得井井有条，除了日常的正常开销，从不乱花钱。
当我打算带她回家见父母时，她却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的推脱，说年龄大我那么多，父母不会同意。我软磨硬泡，她实在推不掉，说出了她心底的隐痛。
原来，她有不育症，前夫便是受不了周围人指指点点，硬赶她出了门，而她的娘家人，也迷信她命中无子不吉利，拒绝她回家。我想起之前，她轻描淡写地说无家可归的样子，内心一阵酸楚，紧紧搂她在怀里，泪如雨下。
我决定不管世俗的眼光，好好珍惜这个可怜的好女人。 在我的坚持下，她同意跟我回家。我妈见了她比见我都开心，直把她当成亲生闺女一样。我趁着她们相谈甚欢，偷偷拿着户口簿去办结婚证。
听到我们已经领证后，我爸妈心里开始狐疑，双方家人都未见面，如何就到了这一步？我这才说出她不幸的过往。我爸一听，立马虎着脸说，离，立马给我离。我妈看了看我，半天没说什么，叹了口气走了。
我紧紧握着肖姐的手，告诉她没事。她只是点点头，眼圈却一直红红的。
过了两年，她的肚子一直没什么动静。期间我妈催促她去医院检查，但是肖姐一直不愿去，说以前检查过，白花钱没什么用。村里的风言风语越来越多，我爸回家时，脸是一天比一天臭。
家里的气氛，压得我们说不出话，每天的饭桌上，我们如同木偶形同嚼蜡。终于一天晚上，肖姐哭着对我说，我们离婚吧，与其这样大家不开心，不如早点断开。
苦苦撑了一年后，在民政局门口，我最后一次紧紧拥着她，肖姐笑着对我说，还有件事一直隐瞒着我。我那时无论如何笑不出来，但内心却突然一动，怕听到什么更不好的消息。
她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那天那把菜刀，是我故意扔下去的。
“如果你不主动帮忙，我还会想其他办法叫你的。”说完，肖姐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但那笑容，比哭更让人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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