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夷之碑”为何被推为“汉晋正传”?从文化角度看《爨龙颜碑》
《爨龙颜碑》,全称《宋故龙骧将军护蛮校尉宁州刺史邛都侯爨使君之碑》。南朝宋大明二年(458年)立。碑高338厘米,上宽135厘米,下宽146厘米,厚25厘米。碑额呈半圆形,楷书。碑阳24行,每行45字,共904字,碑阴刻识官职3列,上列15行,中列17行,下列16行。此碑现存于云南省曲靖地区陆良县城东南十四公里薛官堡(旧称贞元堡)斗阁寺大殿内。1963年,被国务院定为第一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国家拔专款对原碑室进行了维修。1986年又将碑移至大殿内,对此碑进行了重点保护。《爨龙颜碑》因形制较大,俗称“大爨”,它与“小爨”(《爨宝子碑》)同出云南,堪称“姊妹碑”。此碑字体方正,朴拙奇绝,气魄雄浑,势出天妙,为书法家和金石学家所推崇。阮元称其为“汉晋正传”“云南第一古石”。康有为将之列为“神品”“当为隶楷极则”。《爨龙颜碑》在元代即被发现,元大德五年(1301年),李京在《云南志略·诸夷风俗》中曾著录此碑。明天顺五年(1461年)所编《明一统志》卷八七《曲靖军民府》有“南北朝爨龙颜”,注云:“南宁州同乐县人,仕宋,累官龙骧将军、镇蛮校尉、宁州刺史、封邛都县侯。有碑在故纳河县西三十里。”明万历四年(1576年)李元阳《云南通志》亦有记载。清道光七年(1827年),云贵总督阮元于陆良贞元堡访得此碑,遂命知州张浩建亭保护,并在碑左侧书刻跋语云:“此碑文体书法皆汉晋正传,求之北地,亦不可多得,乃云南第一古石,其永宝护之。”从此,此碑得显于世。《爨龙颜碑》词采富丽,句法生动,文情丰赡,体现出南中知识分子所具有的儒家文化底蕴和文学修养。碑文叙述了爨氏渊源、爨龙颜祖辈履历和爨龙颜的生平事迹。杨守敬《平碑记》云:“绝用隶法,极其变化,虽亦兼折刀之笔,而温淳尔雅,绝无寒乞之态。”康有为《广艺舟双楫》云:“《爨龙颜》若轩辕古圣,端冕垂裳。”,“下画如昆刀刻玉,但见浑美。布势如精工画人,各有意度,当为隶楷极则。”“《爨龙颜》与《灵庙》碑阴同体,浑金璞玉,皆师元常,实承中郎之正统。”,并有绝句“铁石纵横体势奇,相斯笔法孰传之。汉经以后音尘绝,惟有龙颜第一碑。”二、《爨龙颜碑》从“蛮夷之碑”到“汉晋正传”的历史文化因素关于爨氏家族的来历,碑文有“其先民则高阳颛顼之玄胄,才子祝融之眇胤”说法,说爨氏本是颛顼、祝融之后人,用“子文铭德于《春秋》,斑(班)朗绍纵于季叶”、“班彪删定《汉记》,班固述修《道训》”、“菜(采)邑于爨,因氏族焉”,说自家是楚令尹子文之后,受姓班氏,班彪、班固为自家先人,因采邑于爨地,故以“爨”为族名。但考之史传,并无只言提及班氏采邑于爨这事,当是附会之言。真正有史可据的是碑文中“乃祖肃,魏尚书仆射、河南尹”一说,《通志》有“爨氏望出晋昌,后汉河南尹爨肃”的记述,与碑文所述吻合。另外,“西爨自云本安邑人”的说法也与“禹都于安邑”相吻合。所以,爨氏祖上本为汉人应该是没有疑问的。爨氏在南中的发家始于爨习。诸葛亮南征重用大姓,“收其俊杰为官属,习官至领军。”其后,南中大姓在争强中逐步失利,爨氏遂独霸一方。从永和三年(347年)至大同三年(537年),历经晋、宋、齐、梁四朝,正是爨氏势力最盛、据地称雄的二百年。爨龙颜正是爨氏势力鼎盛之时的杰出代表。爨龙颜之所以记载极少,据学者考证,因爨氏虽“向义中州”,但实质独霸西南一隅。遍布史册的记载,爨氏尽是屡反屡叛的“斑斑劣迹”,从中原来看,爨氏有着汉夷混融的身份、剽悍狡诈的习性、屡反屡叛的历史,故不为史家所正视。为什么《爨龙颜碑》在千年之后扬名天下,被誉为“汉晋正传”呢?这要从此碑所蕴含的汉文化因素和发现时的历史背景来考述。首先,《爨龙颜碑》碑制体现了明显汉制特点。《爨龙颜碑》为长方形,碑首呈半圆形,碑额的下部中央有一“穿孔”,穿孔的左上角有一浮雕青龙,右上角有一浮雕白虎,青龙和白虎之间有一浮雕朱雀,穿孔的左边有一圆形浮雕,其中刻绘有三足乌,右边有一圆形浮雕,其中刻绘有蟾蜍,穿孔上边中央刻有题额“宋故龙骧将军护镇蛮校尉宁州刺史邛都县爨使君之碑”24字。《爨龙颜碑》立于南北朝时期,但碑制却保持着汉制的古老面貌,殊为罕见。其次,碑文文辞富丽优美,音韵铿锵古雅,承袭了六朝骈体文的风韵,体现了汉文化影响的深远。碑文中熟练地运用了不少儒家典故。例如强调爨龙颜的秀才出身,说他“敷陈五教”“绸缪七经”,“凤翔京邑,曾闵比踪”,说他才华超群,扬名京城,孝行能够与曾参、闵损比肩。“温良冲挹,在家必闻”引用了《论语·颜渊》“夫闻也者,色取仁而行违,居之不疑,在邦必闻,在家必闻”的典故,说他温厚辞让,冲淡平和,像德行统一而不务虚名的颜渊,颇合大雅谦虚之道等。同时,碑文还向朝廷表白了忠诚之意。如“君素怀慷慨,志存远御,万里归阙,除散骑侍郞,进无烋容,退无愠色,忠诚简于帝心,芳风宣于天邑。”这是说爨龙颜忠心耿耿,不辞万里到京城觐见,又说希望自己的忠诚让皇帝知晓,随后又表白即使“扬名四外”,但终不会忘“恩沾华裔”之本和五教七经的教诲,一定会秉承忠诚谦逊的儒家之道。这些都是在向朝廷表白忠诚之意。总之,《爨龙颜碑》内容上依照了儒家的理想和标准,文体、写法上也与中原碑铭文学一脉相承,展现了朴茂渊雅、古藻缤纷的传统艺术风格。书法上,“二爨碑”字体生动展示了隶书向楷书演变的历史进程。桂馥称其为“正书,兼有隶法,饶有朴拙之趣”,袁文揆言其“有魏晋风规”,陆耀遹论“此碑足冠六诏诸碑”,康有为赞其“下笔如昆刀削玉,但见浑美”,认为“汉经以后音尘绝,惟有龙颜第一碑。”均评价极高。自从唐太宗把“二王”法帖定为书法正宗,其后宋、元、明、清帖学大盛,乃至于“一家掩南北”,但带来了模拟、实用之风盛行的弊端,把法帖的艺术生命推向了狭隘、衰竭的境地。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阮元提出了师法汉碑,说“非隶书不足以被丰碑而凿贞石”,把汉隶视为书法正体和最高典范。其核心是倡导客观地研习儒家经书、学习汉人求真务实的治学精神,目的是纠正宋明理学的虚妄之弊。《爨龙颜碑》受到调度赞赏和推举的原因,正是因为它不事雕琢、朴拙浑厚的审美风格,符合了阮元的审美眼光及当时在汉学思潮影响下流行的审美取向。阮元任云贵总督的十年(1826-1835年)正是云南局势极为动荡、经济衰退严重、民族矛盾尖锐、边境变乱频仍的十年。政治上,“改土归流”政策造成了社会发展极不平衡;经济上,盐政、铜政两大经济资源枯竭又官府豪夺,走向衰落;民族关系上,少数民族众多,夷汉之间、夷人之间矛盾重重,纷争不断。当阮元发现《爨龙颜碑》,看到那古朴浑厚的书法,读到“志存远御,万里归阙”“忠诚简于帝心,芳风宣于天邑”的典雅文字和“向义中州”的忠心表白,怎么可能会无动于衷?对该碑的推举显然是基于当时云南现实背景下的有感而发。可以说,阮元对《爨龙颜碑》的推举既是对书法审美风格的欣赏,也是对“向义中州”精神的触动。 李瑞清 临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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