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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知青”的知识情结———邱振常

每当有机会向别人说起个人经历,临近结束总免不了再次强调“知青”——像是画蛇添足,其实是内心的隐密作祟。知识青年,多么美好的称谓啊,青年的前面还有“知识”,蕴涵丰富,有文化、有理想、风华正茂、指点江山,令人想起上世纪三四十年代,从国统区奔赴延安的青年知识分子。我们这代人不过是浪得虚名,文革中成了红卫兵,在革命、造反或是消遥中度过了两年多,随后就下乡插队。上海知青陈丹青是功成名就的大画家,多次亮出自己小学毕业的学历。我把他的直白,视作代表我辈的宣示,坦诚而又不乏悲愤。

我们是“老三届”中书读得最少的,六八届初中生,中学读了一年,论学历只能算高小。毕业时年龄大多是十六岁,小的只有十四五岁,属无知少年,离“知识青年”的说法差距甚远。问题是知识的种子已经播下,文化的幼苗与还在发育的身体共同成长。在带去乡下的那只老旧樟木箱里,除了简单的衣物,我还装进了许多书,其中有兄长的珍藏,也有些来路不明、运动期间用各种方式搞到手的宝贝。诸如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拉》、高尔基的《童年》、《我的大学》,凡尔纳的《神密岛》,萧洛霍夫的《静静的顿海》,屠格涅夫的《初恋》,雨果的《九三年》、拜伦的《堂璜》、妥斯陀耶夫斯基的《死屋手记》,还有《普希金文集》,《马克思的青年时代》以及贺敬之、郭小川、袁鹰、扬朔、流沙河、严阵、闻捷的散文和诗歌等等。至于为什么都是文学书籍而没有其它,应该是偶然,当然也带有必然。说偶然是身边只有这些书,假如还有理工、科普方面的书,肯定也会捎上一些。说必然是因为天性,在文学作品中找到了寄托与慰藉。

我们插队的村子有一个有好听的名字——枫溪,当地人却叫做“枫树坑”。尽管村里没有一棵像样的枫树,也没有清澈、弯曲的溪流,我们总是“枫溪”、“枫溪”的叫,嘴巴里的感觉也就有了几分甘甜。刚插队的时候,我们五男五女住进了一幢砖木结构的老屋,家人般的度过了一段“集体户”的日子,然而好景不长,没多久就解体了。搬出去的女知青很会过日子,细水长流,油盐柴米从不见断档,菜地上也是长势良好。我们几个男知青可就惨了,主要是没菜吃,有酱油拌饭就算得上奢侈,时常处于吃了上顿愁下顿的状态。我带下乡的书籍,成了另一种食粮,只要有人读完了一本,囫囵吞枣也好,浅尝辄止也罢,总是会找人述说,有时也高谈资源阔论,与其说是炫耀、卖弄,不如说是取暖。

我们“集体户”的班长是一位男知青,有一次回南昌,借去了一本《外国短篇小说集》。回来后没有归还,说是在火车上看的时候,被一位穿制服的乘警发现,走过来看了看封面,随即就没收了,还一再警告不准看这些封资修的玩艺儿,没把他逮走就算是便宜他了……我顿时就吓住了,连惋惜都顾不上,为以前没遇上类似的事情深感庆幸,并决定吸取教训,绝不在火车上看书。还是这位知青班长,他不仅对我的书有兴趣,还不知从哪弄来了一本《外国民歌200首》,小开本,比新华字典大不了多少。他乐感不错,嗓子也好,在他的引领下,我们几位男知青学会了不少遭禁的歌曲,既抒情又伤感。比如《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小路》、《红莓花开》、《红河谷》之类。那首在全国知青中广为流传的《南京之恋》,好像也是他率先唱起来的。

外村的知青听说我有不少书,专程跑来借书的也有。蛟湖大队一位与我只有一面之交的男知青,翻山越岭,来回走了四五十里路,借走了《静静的顿河》。还书是在几个月之后,又走了四五十里。书已经面目全非,全散开了,皱巴巴的像一叠手纸。他带着歉意解释,不小心把书掉进了水塘,晾干后还用石头压了几天。我无话可说,比起有借不还的另外几位来,他已经够得上诚信了。

关于书的小故事不少,印象最深刻的恐怕还是“撕书”那件事。刚下乡不久,有一次某女知青烧饭时点不着松毛,她起身走进厨房边上我们男知青的房间,随手抓起一本书撕下几页,拿去当引火之用。我来不及阻止,只能在一旁万分惊谔地嚷嚷。只见她小辫子一甩,昂头直视,嘴里振振有词,认为这些书就是该撕、该烧——我记得很清楚,这是杨朔文革前出的一本散文集,唱的都是赞歌。我瞬间就不生气了,她不问青红皂白的举动,也不知让哪本经典名著逃过了一劫。

普希金的几个短篇小说我读了几遍,最喜欢的还是一首短诗《假如生活欺骗了你》。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忧郁的日子里须要镇静/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心儿永远向往着未来/现在却常是忧郁/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会过去/而那过去了的,就会成为亲切的怀恋。也许是激动过度、急于找人分享,鬼使神差,我把这首诗寄给了插队在其它公社的一位女同学,顺带写了几句读后感。信封右下方没有落款地址,而是颇为神密的“内详”二字。我同她没有任何交往,一句话都没说过,充其量也就是在学校多看了几眼。煎熬般的等待过去了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半年、一年……本属两个人的秘密,不知怎么的,竟然在同学之间传开,引来非议和讪笑,迟来的反馈也就浮出了水面。我羞愧难当,不是想打个洞钻进去,而是恨不得在这个世界永远消失。一个喜好读诗、遐想的少年,落入如此不堪的境地,可归咎于那个荒谬的时代,那个时代的荒谬。若要追究的话,自然是诗的罪过,只能怪罪那首《假如生活欺骗了你》,怪罪写诗的普希金。

大概是下乡插队的第二个年头,我开始写诗,都是关于爱情,而且有的放矢。标的前后有两位,一位是外公社的南昌知青,另一位是本公社外大队的樟树知青。诗写得很烂,但绝对的纯情演绎,写了八一公园的九曲桥,写了孺子路昏暗灯光下的徘徊,还写了赣江上的拖船、四特酒厂周边浓郁的酒香。不是多情,更谈不上滥情,是少年在心中搭建了一座圣殿,用以供奉女神。女神是谁无所谓,重要的是打造过程。凝聚所有的期待和情思,再添加些许惆怅、伤感,也就为随意的一瞥赋予了深意,普通的交往幻化成可歌可泣……一道插队在枫溪的有五位女知青,为什么没有选定其中的任何一位?至今我也没想得太明白,不可能那时候就会懂得“距离生美”,更不可能为后来的“兔子不吃窝边草”进行某种实验或预演。

在我早年的意识中,知识与读书、写作是划等号的,几乎就是孪生兄弟。我带着对知识的渴求走近了文学,文学也让我开阔了眼界,涉猎了诸多人文学科。客观地说,我学得并不好,底子薄,根基浅,始终没有多大长进。浅尝辄止。不甚了了,不过是瞎子摸象罢了。在早年一篇名为《孤儿院》的文章中,我可怜兮兮地写道:“文学不要我,文化不要我,思想不要我,深刻不要我,崇高不要我……我远离我渴望的领地,就是在边缘地带也难以找到容身之处。”

我在乡下呆了三年,随后就上调进了一家大型钢铁厂,在一个最艰苦的岗位上一干就是十三年。身处底层,我没有放弃,写了不少讴歌炉火、烈焰和钢花的文字,向厂内厂外的报刊投稿,偶见铅字,犹如天上掉下馅饼。厂里有一所职工大学,颁发国家承认的大专文凭,从那宽阔的门庭前路过时,我只能站在“闲人勿入”的告示旁,探头朝里面瞅上几眼,一级一级的台阶如同天梯。当一名大学生,我不是不想,是不敢。与当时的处境相比,简直就是水火不容,阴阳两隔。二十年之后,我做了厂里报社的总编,统领几十号编辑、记者加上一个印刷厂,后来又做了这所大学的校长,才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十几年前去过一次澳大利亚的大堡礁,站在一座山头上,俯瞰浩淼的海面,那像蓝又像縁的色彩洁净、剔透,消失在远处的一派氤氲之中。还有悬崖,还有峭壁,神工鬼斧,全是大自然的杰作。我感到了一种难言的震撼,疲惫和懈怠已经不知去向。温柔与恢宏,精巧与粗砺,优美与崇高,靓丽与深邃,全都交织在一道……我脱口说了一句,“不走了,就死在这里算了。”本是戏言,后来想想也未必,不动脑筋的即兴抒发,也许离心灵更近。

我看好这样的意境,精神世界辽阔、壮美的疆域。有点熟悉,更多的还是向往。这是一种融入,一种化为一体、抵达永恒的渴望,类似于面对知识的海洋,面对一座座文化的丰碑,面对千百年来人类的创造。当年的知青现在都老了,我不想用“活到老学到老”励志,只是学一点是一点,学多少是多少,把学习、思考以及在电脑前敲打点什么,当作日复一日的常态。不全是秉性难移,也是出于为“知青”正名的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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