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家和老人家一墙之隔。哑巴是墓生,他娘死的时候哑巴也才四岁,可怜的孩子和十岁的芝姐姐相依为命。伯贤爷爷把他俩当亲孙子孙女待,芝姐姐上学到初中,那时算高学历了。十七岁芝姐姐嫁人了,半里地外大梁庄民兵连长梁江东就是他姐夫。为着这门亲,哑巴咧得露着八颗大白牙的嘴有半年,就是那会儿他跟着伯贤爷爷认了不少字,谁也不知道他能看人嘴巴动就知道说啥。这本事,伯贤爷爷都不清楚,只说这孩子天生透溜。
伯贤爷爷在家谱后面记载了石碑的原文,但是没解释那古奥的句子说了啥。不过,他跟哑巴说过,或者说哑巴看他说过。
二庄是个方脑壳,容易招打,让他爹头疼的是他好像打不服。不过二庄服哑巴,有一年河里玩水没淹死呢,就是哑巴救得他小命。哑巴有很多书,应该是伯贤爷爷给他的。二庄第一次看《西游记》就是在哑巴家,书呢可以看不可以借。记得清楚的是一个带有插图的竖排繁体字寓言故事书,里面讲了一对兄弟千辛万苦上了太阳山,那里满地金子,随便捡。不过太阳落山之前必须离开,否则就会烧成灰烬。老大贪心一个劲儿往大口袋里装,老二劝也劝不动,结果老大贪多,背也背不动,丢下又舍不得,耽误了下山的时间,一命呜呼。二庄为此好长时间笑话行大的。
二庄是有哥哥的,早夭了就是。他爹不能提这个事,娘也讳莫如深。
哑巴那些发黄的书本儿,让二庄安静不少,但是更不撒伙儿了,挨打时候也更会顶嘴。慢慢儿,他爹就不打了。任由他一天天也不割草也不喂兔子,早上也不起,炕上磨。他爹樟寿也不喜干农活儿,手上唢呐功夫好,常和大梁庄上的几个红白事上挣俩零花钱,当然也能混上两杯酒喝。喝完酒吹得更神乎,以至十里八乡都知道樟寿喝酒——能吹。他那曲百鸟朝凤真是吹得活灵活现、天花乱坠,仿若身临其境。为此二庄娘也脸上有光,人前人后挺有底气。哪怕土地里面累得灰头土脸的,回家也是先洗漱收拾,只怕给男人丢了份儿,更不让他男人看见自己粗鄙。可是,还是不放心自己男人,只怕他三心二意。越在意越不对茬儿,俩都是骄傲的人,掐住话头儿可难安生。但是,从没打过架,所以外面少有人知道。二庄是幸福的一家子,这是全村共识。
二庄知道他爹自己喝酒后经常拉二胡。他娘不知道拉的啥,却也不拦着,反正觉得男人挺有两下子。只要男人不出去赌、不出去喝,她吃糠咽菜也是舍得买罐头给他,二庄眼巴巴地看着、等着爹也让他吃上一口,喝上一口汤汁,多么好的时光啊。他爹总是看着他又看看天,天上有亮晶晶的星星无数。那时天真好,什么都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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