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雨.杏花村
黄立剑
太和三年春天的一个下午，冰溪两岸烟雨微茫。砻糠码头人来船往，一派繁忙景象。一艘上水的客船靠了岸，船舱里走出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年轻书生。一袭圆领窄袖的青布翻领袍衫垂在胸前，腰际上一条横襕，萧散中透着干练，又显出几分行旅风尘的神色。他打开随身的油纸伞，踏上岸边柳丝飘拂的青石台阶，走进雨中的玉山城。今日砻糠码头
他是杜牧。此番奉命从洪州外出巡查防务，一路走走停停，不觉一月有余。袁州、吉州、抚州，尽皆巡视已毕，数日前过了鄱阳湖，和饶州府办了巡防公事，夜来在驿馆安歇，黎明时乘船沿信江逆水东来，过午时分抵达玉山。想到看过玉山城防后再去宣州，了却此行公务就可以回去复命了，虽身感劳顿，仍强打精神踩着泥泞前行。竹竿油纸伞挡不住细雨如丝。行不多时，袍衫下摆已然斜斜地湿了一片！一路上稀稀落落的行人，青笠棕蓑，或肩挑、或手提，形容惨淡，更有边走边哭泣的。他们要么是上坟归来，要么是正在前往上坟的路上。边城孤旅，又兼春雨淅沥，杜牧心头不由得平添愁绪。不知刘蕡、李邰诸兄近况如何？是否也在回忆及第后那一段快意诗酒的日子……回想去年春天，蒙吴武陵老先生向崔郾大人举荐，点为进士。于是上京应吏部关试待皇差，和一众新科进士畅游曲江，自是春风得意。又恰逢贤良方正直言极谏科制举，遂应制试。三月廿五，皇帝亲临宣政殿面试对策举人。未出半月，闰三月初三得报，杜牧与裴休、李邰、李甘等中第授官。中举诸生更是诗酒唱和，意气风发，听闻刘蕡一篇指斥宦官乱政的策论后，众人尤其叹服，均以为必能中甲等第。待发榜时，却万分意外地发现，刘蕡榜上无名！四处追问得知，原来主考官冯宿大人畏惧宦官权势，竟至于不敢录取！众考生大哗。李邰不平道：“刘蕡下第，我辈登科，能无厚颜！”愤然上奏，请将己官转授刘蕡，以表彰刘蕡直道。屈于宦官势大，连朝廷亦不受理此议。刘蕡竟就此下第！作为同科士子，杜牧、李邰等人每谈起时，无不愤然而生唇齿之寒！料峭春风把思绪拉回。杜牧抬眼时，见雨丝又密了一些。再往前走，恐怕全身要湿透了！他不由得踌躇起来，心道：“须去哪里寻个酒店坐一坐，喝一杯酒，避过这阵雨去。只是初来乍到，不知哪里去寻？！”一个八九岁的牧童骑牛而来。听得杜牧向行人打问时，转身将手望后遥遥一指，接口道：“前面就是杏花村，开的有好酒店！”今日玉山冰溪杏花村公园一景
酒馆里，杜牧手持酒杯，踱到窗前。但见三五一丛，七八一簇，好大一片杏花正开得娇艳。白的，粉的，红的，都在整条树枝上簇拥着开到树梢。雨丝洒在花瓣上，凝作水珠滴下来。风偶尔穿过时，花瓣在林间漫飞，无声落在水面上，草丛间。这些花儿，枝头闹过了春意，此刻趁着风雨给草地铺上一层春色，就此别过春去了。放眼望到花枝掩映处，隐约可见杏花门楼。那是玉山城的北门！图片来源于网络。今日玉山若得重植杏花如此，亦足引人入胜！
此情此景，不由复又勾起杜牧心头伤感。想自己虽幼年孤贫，然潜心苦学之下，素享才名。二十三岁以《阿房宫赋》名动朝野，赢得吴武陵先生青睐，年来更是金榜题名。本以为可一展生平抱负，不料登科喜悦犹在心头，受官时却被泼了如此一盆冷水。弘文馆九品校书郎、试左武卫兵曹参军！不知与刘蕡兄一案可有牵连？奈何宦官恃拥立之功，专权朝政，如刘蕡等不知何日才得舒展！所幸受官半年后，沈传师大人外放江西观察使。蒙沈大人青睐，盛情邀为幕僚，于是乃带京衔大理评事随任团练巡官。感于沈大人知遇之恩，自到任以来，競競业业，又得团练副使卢弘止大人关照，吏道渐渐纯熟之余，也常受邀宴饮歌吟，聊解客居寂寞。只是忧虑前途，每每夜深思及，辗转难眠！唯望勤勉履职，徐图晋进吧！一路凄凉情景，满腹纷繁心事！杜牧一时感慨万千，酒意微熏之下，情难自已，一首七绝在胸中呼之欲出：*文中插图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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