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霞：马三爷家里的那点事

        周末，父亲提了两只鸡到城里来。放下鸡，父亲就张罗着做午饭，说，恁马三爷在城里住院，等会给他送点鸡汤。我在旁边打下手，很自然地和爹就唠到了马三爷。

       马三爷，是我们村里的一个外姓，据说，六七十年前，因为逃荒在村里落了户。马三爷叫马桑子，传说他母亲生他的时候，梦见了满树的桑葚，所以娶名叫桑子。桑子拗口，遂叫成了马三儿。他今年69，比父亲只大了八九岁，因为与我爷爷是故交，所以我喊他三爷，父亲喊他三叔。

       据父亲说，三爷和三奶奶结婚十多年来，一直怀不上孩子。三爷四十岁时，等的死了心，决心抱养一个孩子，主意打定，正搜寻可靠的孩子，没想到三奶忽然害了喜。第二年开春就生下一子。“真是他奶奶的马后炮！”三爷兴奋得不得了，给儿子取名叫马炮。我跟马炮是同学，一路从小学上到大学。毕业后，我进了城，马炮在小镇的街上开了一家建材店，同时负责安装水电、装修等业务。生意很好，忙不过来，当木匠的三爷就在店里帮忙。马炮24岁时当了一对双胞胎儿子的爹，那一年马三爷65岁。村里人都感叹：马家祖上烧了高香了，马三42岁才老来得子，差点绝了后。儿子24岁，就一举两得。儿子能干，媳妇贤惠，儿孙满堂，俗语云，人兴财旺。看马家那势头，非大富大贵不可。

       然而，两年后的一个春天，马炮突然死了。没有任何征兆。那天早上，天照常放亮，马炮却没有像往常那样挣开眼。

       有人忽然醒悟过来：三爷的大名叫桑子，桑子——丧子，三爷命里注定无子。

       看着马家那一摊子，村里人忍不住唏嘘：老的老，小的小，媳妇桂花倒还年轻，一个妇道人家能起什么用？！

       只要活着，生活就得继续。

       两年前，马炮刚过世，马三爷缓过神，就找父亲商量桂花的事。夏夜，在烟火的明灭里，马三爷跟父亲坐在院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交代：“桂花是个好闺女，阿马炮——跟她没缘分。她给阿马家留了两条血脉，怎么说都对得起马家的祖宗了。她还年轻，她娘家就她这一个闺女，咱不能耽误了孩子一辈子。老张，你人脉广，帮叔这个忙，寻常留个心思给恁妹子找个好人家。两孙子，请她放心，我和恁三奶养活，我还年轻，有门手艺，这几年活也多，再干个十几二十年都不是问题。到时，她只要抽空回来看看两孩子就中……”

       两年过去了，桂花还在马家，里里外外地忙活。

       两年来，马家没什么不一样，马三奶带两孩子；马三爷带着小徒弟到处揽活干；桂花，虽然模样俊俏，然而这两年，行事却像极了男人作风：扛货卸货，开车进货送货，算账，谈生意，样样利落。给她提亲的也不少，无论谁来，她总是那些话：“我哪儿都不去，这辈子就在马家，我是马家的媳妇，也是马家的闺女。我的条件就这样，两儿，还有四个老人要养老送终。”

       “如果，马炮还活着，该多好！没福气！”父亲边炖鸡边感慨，“恁马三爷不服老，不服老能咋样，都小七十的人了，他跟我说，不能动之前，得给两孙子每人准备二三十万的学费，得给桂花找个好人家。恁马三爷是个大好人，村里谁家的忙，他都没少帮，活一辈子，忙活一辈子。这次头一晕，就从架子上摔了下来，幸亏没多大事。有年纪了！不中了！”

       我们两都默默地，无话。窗外的街上，人来人往。阳光有些刺眼。

       早早吃过午饭，我开车送父亲到医院。一看我们进来马三爷挣扎着起来，“老张，小框，恁咋来了！没啥事，我身体底子好，过两天就能回去了。搁这浪费钱，没病都躺出病。”

       站了一会，没看见侍候的人，三爷看出我们的疑惑：“桂花才走，她非要侍候我，给我骂回去了，又不是啥病！吃饭有人送，躺在这里就是享福，还侍候啥！再说，店子里也离不了她，恁三奶我也不让她来。”

       我们东拉西扯了个把钟头就准备起身。临走，马三爷又安排父亲：老张，桂花那个事儿，你多费心！回去捎个话，街里街坊的都别来了，我明儿就出院了。

       走出医院，天上起了薄云，阳光淡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