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说说话吧，省得犯困。”上了高速，忙乱和喧闹沉淀下来，疲惫也卸下防备，车里的空气顿时凝重寂寞起来。
说什么呢？所有的言语、心力都已瘫痪。我变换下坐姿，没吭声。虽然，也想随便聊点无关痛痒的应应景，然而，谈什么呢？找不出。嘴张了张，还是闭着。抬眼看看窗外，除了苍茫、寥落，什么都没有。从一辆“突突腾腾”的拖拉机身边贴身开过，车子开过很远，咕噜咕噜声依然不绝，甚至有愈演愈烈之势，同时，车身倾斜，车速减缓，一股刺鼻的塑胶灼烧味猛烈袭来。我恍惚迷茫的神情瞬间昂然，转头看阿渡，他也带着少许愕然，但淡定地将逐渐慢下来的车驶往应急车道。
“快！快！益平益康醒醒下车！下车！全下车！”阿渡嘭地一声重重关上车门，人瞬间闪到车后。等我茫然无措地下了车，才发现后备箱里所有的东西已全被阿渡扔到车外。
“走开！都走开！跨过隔离带，走远点！远点！”他急切地嘶吼，并提着一个支架向车后奔去。
看来，车要爆炸了！我猜测着要爆炸的倒计时，目测着安全距离，下意识地拉着益平往远处走。走了两步，转身看见依然围着车身团团忙碌的阿渡，内心一片茫然，不知他何以如此英勇，何以如此不惜性命在做无谓的倒腾？没有问，也不再动，随便吧。
天色更加苍茫阴暗，西边天际线上涂着一抹昏淡无力的残红，风大起来，光秃秃的树梢卖力摇摆着，干枯的杨树叶在路上飞卷着远去。忽然觉出冷，愈来愈深刻的冷，浑身哆嗦着，呆立在原地。
“益康，到后面看着警示牌别被风吹跑了。爆胎了，没事。从隔离带里走。”
看阿渡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娴熟地从后备箱搬出轮胎，拿出各种零件，才觉出我们死不了了。于是，醒悟过来，拿出手机急急地向亲友求助。
咨询半天才明白，爆胎，尤其是爆后胎，根本就是小菜一碟。放下心。让阿渡忙去吧，虽然不知道他能否换好，但是，也只能交给他了，他总是比我想象的要强大。走到车后的支架边，替下益康，哆嗦在风里，急切地祈求着各路神明：保佑如织的车辆不要驶进应急车道，不要撞上来……忽然想起已加入神明之列的父亲，仔细再仔细地确认这个事实，怎么着都觉出一种难以置信的艰涩和怪诞。
没想到阿渡居然换好了备胎，车子居然能重新上路，又经过一番小周折居然换上了新胎。
再次上路，不知不觉间被疲惫和睡眠深深淹没，淹没，覆顶，渐至失去意识。昏睡。昏睡。只模糊记得车一直在开，服务区也一再进去，然而，阿渡的休息却是仓促而忙碌的。
以为一睁眼就到了早上的学校。
然而，朦胧中醒来竟然发觉车子在剧烈颠簸，迷蒙中瞄见阿渡憾然和严肃的脸，意识到情况不妙，下意识地拉起手刹。慢慢看着车子再次停靠上应急车道。
依旧是下车，扔东西，放警示架，准备换胎。往外扯着益平，被他喊疼的哭腔所惊惧着的时候，才有所恍然：事情远非爆胎这么简单。
一番检查尝试后，阿渡放弃，于是，打电话，不停地打，不停地打。
我们哆嗦在初冬的寒夜里，月光清冷，露浓霜重，寒气噬骨。庆幸着幸好无雨无雪，得容两个孩子蜷缩在枯草上再续残梦。
冷月西斜，九月十七日那夜最末的月光冷峻而清冽，就如父亲一生所面对的岁月。想起他，内心异常清醒、冷静：没了来路，断了庇护，以后的路我们要自己走。想起他的许多往事，相比于他磨难重重的一生，我们所经历的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也许，生活才开始在我们面前展现出其凌厉的一面。生命还在，这些，都不用怕。生活于他，就如一把把尖利的剑，有形的、无形的，刻意的、蓄谋的、无意的，冷不丁地朝他周身猛刺，无论多么凶险的情境，他都能灵敏躲避、死里逃生，或者紧咬牙关沉默着硬生生地顶上。他总是说，“我还很年轻，我有的是劲儿，我还能再干几十年”。然而，对于命运悄然植于他体内的毒瘤，他却浑身不觉，最后，无力抗争。这是生活的卑鄙、怯懦，是他的悲哀，亦或者是我们的罪过？一些都已结束，冷月无声。
我们等，等，等来了警车。
再等，拖车也来了。
坐上拖车，关好车窗，瞬间如沐暖阳，困意袭来。梦外的一切随他。睡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