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破烂梦
打小，以至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怀揣着一个宏大的梦想——等我有出息了，我一定要当个破烂王，开它一大家破烂厂。
那些所谓的破烂简直太有用了。及至我读到——“垃圾，就是放错地方的好东西”，简直认同为真理。
我一度几乎认为，所有的破烂都能卖钱。碎玻璃渣、破鞋、烂棉絮、鸡毛鸭毛猪毛，旧毛线……废铜烂铁更不在话下。
“收破烂喽，拿破烂换针头线脑——氢气球小叫嘴啦——”晨起或午后，声声吆喝伴着拨楞鼓的“卟楞卟楞”声，如炊烟，在乡村各条胡同里缭绕穿行。提双烂雨鞋，几个酒瓶子冲出去，总能看见一堆妇孺老幼，围着装满破烂、挂满玲琅满目小东西的架子车扒扒捡捡挑挑选选，叫嚣得异常欢快热闹。那时候，几乎我所有的小伙伴都深恨家中破烂太少。太少。我有个同学，看见别人家都有破烂，独独自己家没有，回到家，里里外外，遍寻不见，眼红到发狂，忽然看见自家灶台前有一块废弃的大青砖，终于高兴起来，呼朋引伴着搬了过去……
小石子、碎砖头都是有用的。哪里要修路，村委会给各家派任务。所以，我们半路遇见碎砖头、小石块都是要捡回家，扔到自己家的砖垛边。
奶奶每每从外面走回来，手里总会捡着点啥：一把柴火、一块烂油布、几张纸、一个瓶子……家里每日杀着猪，常有一撮一撮的猪毛，油毡布一样，摊晒在阳光里，集成一麻袋，一麻袋。卖掉。鸭毛，也要一只一袋地收着。两块钱一袋。
这真是一段疯狂的记忆。
后来读到《佐贺的超级阿嬷》，阿嬷走路时会在腰间系上一根绳子，绳子上拖着块大磁铁，走一路，把一路的金属废品全都吸附过来。当时读到这里不禁拍案叫绝，为什么我们小的时候没想到这样干呢？阿嬷常常跟昭广说“如果只是呆呆地走路，不是很可惜吗”；阿嬷还在小河上横了一根竹竿，把沿河而下的木棒和树叶都拦住，保持河道清洁，也有免费的烧火烧……
此时，我才知道，世界各地总有一段历史是相似的。
从家到学校是当街一条大马路。马路两边，开着代销店、缝纫店、磨面房、修车电焊铺……弟弟，每日上学放学都低头寻寻觅觅着走路，他用他捡拾的破烂积攒了他人生的第一台游戏机。
孩子时，有几年，因为天灾人祸，家境并不宽裕。我们那代的孩子都盼着过年，盼着新衣服，压岁钱。我也同样渴盼，然而，也懂了一些事，知道大人并不容易，所以不肯轻易开口。于是，转而盼着能有亲戚孩子穿小穿旧的衣服被送过来。好像天长日久形成了习惯，及至后来家境渐渐又好起来了，我对新衣服竟没有贪恋的欣喜，反而对旧衣服存着一种几近偏爱的执念。
我总觉得，旧衣服，在时光的反复洗涤中少了色泽的张扬，多了朴素柔和的性情，多了故事的沉淀和回味。近几年，我极少逛服装店，也很少买衣服，我穿的衣服，多是妹妹、好友送我的或全新或半旧的衣服。无论，新旧，它们之于我，都是初相识，我感受着重逢的欣喜，为省却金钱、省却挑选衣服的时间和精力而庆幸，更因物尽其用而获得不可言传的踏实和安宁。
近年来，无论置身何处，我总是感叹，家里堆积的旧物太多，太多了。富余的物质带给我不愿、不能承受的压力和烦乱。
近几年，在试着做减法，将合适的东西分送给合适的人。不敢轻易添置什么。
前段时间，楼下开了一家旧物优淘，我觉得很开心。
偶尔随意去转转，发现一个棕色的荆条筐，有些心动，价格也便宜，才十五块一个。然而，摸了又摸，踌躇再三，还是放下了。不是不舍得。害怕，只是一时贪欢。担心自己并不需要。担心日后又成为负担，变成辜负。
回到家，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床头的沙发上那铺排一地的书，太放肆了，非得放在荆条筐里排成队才好。
最后，到底是买了，有开心又有些失落。
而今，每每经过散发着刺鼻气味的垃圾池、垃圾场，我内心都有掩不住的叹息。
我渴望着垃圾分类的实施，渴盼着垃圾回收再利用的前景。时代会一直向前，而人人爱物惜物物尽其用的理念是时代前进不变的节拍。
这辈子，我并不奢望能大富大贵，一点也不羡慕一掷千金的豪爽。来得太容易的东西，即使再贵重也轻贱，我喜欢有着不多不少的钱，既不至于放纵，也不至于买不起自己想要的东西，那种揣测又揣测，终于下定决心要买的踌躇和买来又无比欢心的满足，是我一直追求和享受的……
——2019年7月2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