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我口腔里的几处溃疡用火热的疼痛霍霍地炫耀着它们的霸权。此刻，是2021年高考的前夜。不知有多少学子在忐忑焦虑中昏昏无眠？又有多少老师无眠着学生的无眠。
前天，周五正午。隔壁班班主任将第三次月考的成绩单递给我，我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还是忍不住扫了一眼，即使从考场上部分学生慵懒无谓的态度早有预料，结果还是让我猝然心惊，一时黯然神伤。
还是决定按计划讲解孩子们考卷中出现的几个疑点。讲着讲着，明显发现几个厌学、等着回家的孩子已经心不在焉，魂飞天外，想起科任老师多次反映他们邻近毕业时的自我放逐，虑及他们的前途，不觉悲伤。离中考只有十多天了啊。即使已经下定决心不读书，也还是要善始善终啊，无论今后从事何种行业，踏实沉稳兢兢业业，都是对职业对生命最起码的尊重啊！
我放下粉笔，刚坐下，放学的铃声响了。我无声地挥了挥手，学生蜂拥着四散逃离。渐渐空阔寂静下来的校园，又被我内心的无力和悲哀重新填满。
仅仅一个多小时后，我忽然分明地觉察到了口腔里的几处疼痛豁然而起。簇新而锋利。难道真是急火攻心？！
整个周末，口腔被疼痛蹂躏，微信被高考的信息、祝福占满。是啊，要高考了。
晨读的时候故意不张嘴；课上老师抽背，明明会背，偏说“不会”；很多次习作被老师痛心疾首批为“臭婆娘的裹脚”；一次次在老师的厚望中陨落……老师曾经对我是不是也有很多很多的无奈和失望啊。
坐在床头，想着高考，想着我即将中考却不甚用心的学生，还有当初无知的我，莫名想念一路走来陪我的老师们。
我是一个自负而麻木的人，以往三十多年的人生中，几乎很少认同哪个老师，更别说将谁奉为恩师。
所以，当老师、当班主任以来，我尽力将学生时期感觉到的缺憾弥补在我的学生身上，每一节课上、每一天中，我都用力地燃烧，用心地发出光亮，希望能有所引领有所召唤。然而，现实中依然有很多的无力和无奈。在学生眼中，我也许和万千老师一样，是洪流中的一滴，是人流中的一个，是普通的过客，就像所有经过我生命、经过他们生命的老师们？！
这一刻，想起我的老师们，他们何尝没有在与每一个学生相逢的日子里用力燃烧？！
刘西中老师，深受很多学生的爱戴。他个子高大，瘦，微驼，爱眯着和蔼的眼睛神秘兮兮且有点心怀鬼胎的笑，大家都很宠溺地称他刘老头。我却一直对他无感。
每次上课，我很大程度上，就像一个隐形的局外人。他习惯提问，问题抛出，他眯着含笑的眼睛，环视整间教室，打量每一张脸，那眼神里有深不可测的神秘和故弄玄虚的狡黠，回答出答案的同学，他看你一眼并不急于说出答案，他看你的眼神里有赞许有不置可否的怀疑；一筹莫展茫然无措的同学，他定定地盯你一眼，眼神里有隐隐的鼓舞启迪，却也不乏一点看你出丑的调皮。一经他提醒，众人瞬间顿悟，在轰然大笑里释然。我看着他们，好像稀里糊涂地欣赏了一出莫名其妙的哑剧。
写到此处，我才发现，他是多么可爱又可亲的一位老人啊。读了大学，有一年的暑假，我跟着一群特别仰慕他的同学去看他。他在他家小区的门口请我们吃饭，我记得有一盘油炸大龙虾，他还点了酒。几个男生陪着他啜，喝酒最好的姿态应该是那样轻描淡写一点一点地啜吧，没有激情和呼喊，只有悠悠然，有一搭没一搭的泯上一点。我看着他，他依然爱笑，笑呵呵地招呼我们，他待人很亲和，不过，我还是觉得离他很远。因我的懵懂未开，我从来没有听懂他课的玄妙之处，只感知到了他人的如沐春风。
工作了，渐渐觉出历史的重要，有意识地去学点历史，才发觉自己错过了什么。
高中的最后一个语文老师呢，永远不修边幅，一顶草窝样的头发里，好像随时准备养鸟。他上课上到激动处，习惯性地半蹲下身子勾着背好像野兽蓄积力量，要奋力跃起一般，他的话语太多了，汹涌着，一时堵在口腔里，不能鱼贯而出，于是渐显出语无伦次的结巴，伴着口水四溅。我最爱看他激动。
最后一任数学老师呢，个头不高，黑，矮，带副眼镜，肚子微凸。为了充分利用黑板，他的板书总从最高处写起，写完，让我们自主思考、自主完成。他呢，背着手，在讲台上晃来荡去，时不时翻起眼睛从眼镜上方偷窥着我们的思考，眼神里带着些得意的挑衅，一副“老子就是要难倒你们”的架势；讲题的时候，他特别激动，点着题目里的某个关键的条件，一次次跳起来，点了又点，圈了又圈，好像一个狐狸努力去够葡萄。带着一副“这个陷阱你们没发现吧”的神气模样。让人暗笑他自以为是的好笑。
这一刻，突然发觉，为什么我的数学没学好，我看表演热闹去了。
升入高三，文理分科。高二的班主任，无意经过我新分的班级，瞥见我，又瞥见讲台上我的新班主任张老师，不觉停下来，“张老师，这个金霞可是我们班的黑马，潜能大的很，你可得替我好好培养，她是读书的料子……”我听着又愧疚又骄傲。
高一教我拖地的张老师，高二大力褒扬我习作的语文老师，问我绰号的王老师……他们的一个表情，和我的一次谈话，一次玩笑，甚至一次批评，一记手板……而今想起，恩怨泯灭，我内心充盈的只有感激和感动。就是这些点点滴滴、有意无意的关爱和鞭策，我才成为今天平凡却不甘平庸的我。这个世界上，有这么一群跟我们毫无血缘关系的人，以我们的幸福为幸福，以我们的追求为方向，因我们的无知而心焦筹措……他们就是老师啊。
谢谢您，老师！
——6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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