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谏官周怡47】
与唐荆川和史玉阳之交
周怡和王龙溪辛亥年在姑苏别黄姬水后，便去了武进访唐荆川。“与质山别，即从龙溪过武进，访荆川唐公顺之。”
唐顺之（1507—1560），明代儒学大师、军事家、散文家、数学家，抗倭英雄。学者称其为“荆川先生”。他能文能武，是嘉靖八才子之一，是“唐宋八大家”一说的首倡者。他研习武术、传承“阳湖拳”，更有传说与戚继光有师徒之谊，是抗倭英雄。而在民间，和唐荆川有关的“掷笔毙刺客”“金头玉臂”等故事，更是妇孺老幼耳熟能详的逸闻典故。
《明儒学案》（南中王门学案·襄文唐荆川先生顺之）载：唐顺之字应德，号荆川，武进人也。嘉靖己丑会试第一。授武选主事。丁内艰。起补稽勋，调考功，以校对《实录》，改翰林编修。不欲与罗峰为缘，告归。罗峰恨之，用吏部原职致仕。皇太子立，选宫僚，起为春坊司谏。上常不御朝，先生与念菴、浚谷请於元日皇太子出文华殿，百官朝见。上大怒，夺职为民...先生之学，得之龙溪者为多，故言於龙溪，只少一拜。以天机为宗，无欲为工夫。
《明史》载：“至十八年选官僚，乃起故官兼春坊右司谏。与罗洪先、赵时春请朝太子，复削籍归。卜筑阳羡山中，读书十余年。中外论荐，并报寝。”嘉靖十八年（1539）唐顺之复官职后，见嘉靖皇帝从不上朝，忧虑朝政，便和廷官罗洪先、翰林编修赵时春上《东宫朝贺疏》请求朝见太子朱载壡触怒世宗，被削籍回常州。
嘉靖二十年（1541）至三十六年（1557），唐荆川一直在家潜心读书，研讨学问。从“书作适龙溪先生过舍”可见，周怡的《简唐荆川太史》作于辛亥年。文中谈到唐荆川“不轻作墓志”事，认为他的“心行”“昭昭寰宇,识与不识，罔不信如蓍龟”。蓍龟是指古时卜筮，用蓍草和龟甲，以卜吉凶。比喻答事情是明摆着的，非常清楚，不用占卜就能决定。
他们就讲学，就“无可无不可”进行探讨。“无可无不可”为谚语，指怎样办都行，没有一定的死规矩。在《论语·微子》中，意为没有什么事非这样不可的，也没有什么事非不这样不可的，只要合乎“义”即可。
《简唐荆川太史》（《周恭节公全集》文录卷一）
书作适龙溪先生过舍，语以吾丈不轻作墓志，此义诚有道者所慎，不欲汎汎为谀。墓文此事，尝与斛山议以为然。若自真知实行可传，想亦不必果以自限。先生心行，昭昭寰宇，识与不识，罔不信如蓍龟。
今之讲学，君子言人人殊有定见者自信不惑，亦或考人之行而疑其言。然神无方易，无体有所不为者，固高于无所不为。若拟之无可无不可，又难以同日语。无可无不可地位不可轻拟，要之发端，知几不越，惟义所在，精义之至，不杂于非义之义，是即无可无不可之家。法究其极，非敢妄想，研其几不可自分难易，遂成异论。高明广大，安有两端，海内高贤，疑信未一。
惟吾丈造诣入室，人皆深信无疑，若发明昭显，不假言说，真如四时之行百物之生也。不识以为如何？
嘉靖三十七年（戊午1558）唐荆川再度出山，任兵部职方郎中。严嵩派他前往江南、浙江视察军情，与胡宗宪协谋讨伐倭寇。唐顺之受命后，奋然说道：“一月贼不平，请拿将官；三月贼不平，请拿郎中。”从“六载恩叨执戟即”“年过半百顽心在”可见，周怡《用荆川草堂韵二首》是嘉靖三十七年所作，此时唐荆川五十一岁。
唐荆川又复为官，是严嵩的多次威迫，也是海防形势所迫。在诗的第二首中，周怡首先用了“焚银鱼”的典故。
南北朝时，有御史弹劾张褒当翰林学士不够资格，张褒便气愤地说：“青山是不会亏待我的。”于是他拿出了身上佩戴的银鱼章服烧了，弃官而去。出自《佩文韵府·类聚》：“南北朝张褒，梁天监（天监，梁武帝年号）中不供学士职，御史欲弹劾，褒曰：'碧山不负吾。’乃焚章（章，是官吏所佩带的用银做成鱼形的章服，既是佩饰又是符信）长啸而去。”“学士焚鱼”被后世用为不为功名利禄所羁，立志归隐的典故。“长者车”同“长者辙”，是指有德行的人。“岂有声华闻海宇，庶无势利动乡闾。”第二首前四句，皆是对唐荆川不为功名利禄所动节气的赞扬。
后二句笔锋一转，“狂愚已分填沟壑，弃置何堪拟栎樗”，用“狂愚已分”“弃置何堪”，语气辛辣，用“沟壑”“栎樗（俗名'臭椿’，喻无用之材或平庸无用的人）”的词语，表示对唐荆川当时迫于严嵩淫威而任职的气愤。
在诗的结尾，“且喜巨源交绝久，翻怜叔夜绝交书。”的“巨源交绝”“叔夜绝交”，出自《嵇叔夜与山巨源绝交书》，是魏晋时期文学家嵇康写给朋友山涛（字巨源）的一封信，也是一篇名传千古的散文。这封信是嵇康听到山涛在由选曹郎调任大将军从事中郎时，想荐举他代其原职的消息后写的一封绝交书。周怡借用“竹林七贤”这个典故，表明了要与唐荆川划清界限，似有同他绝交的明示。
《用荆川草堂韵二首》（《周恭节公全集》诗集卷六）
六载恩叨执戟即，归来客至坐无堂。朋谈竟日粥三进，家计平生书数行。爱欲难除泉石癖，贪魔偏着菜根香。年过半百顽心在，褊固深惭似羝羊。
幸蒙恩诏焚银鱼，拙懒门廻长者车。岂有声华闻海宇，庶无势利动乡闾。狂愚已分填沟壑，弃置何堪拟栎樗。且喜巨源交绝久，翻怜叔夜绝交书。
唐荆川自任兵部后，亲督海师，狙击倭寇，屡建奇功。嘉靖三十九年（丙申1560），因久居海中，足腹尽肿，在赴任凤阳巡抚途中，在通州海船上病逝，终年54岁。周怡知道后，内心是沉重的，时间仅隔三年，他对唐荆川的看法，也发生了重大的转变。他在给唐公子的慰问书称唐荆川“钟天地至灵之气，系天下极重之望否运”，一连五个“望”，肯定他的功德，称他的逝世，是“乃天下之哀也”。周怡在书信尾告诉唐公子，等他病好了点，就去武进吊唁。
《慰唐荆川公子》（《周恭节公全集》文录卷三）
尊翁钟天地至灵之气，系天下极重之望否运，望其倾嬴民，望其肥雍熙之治，望其致辞精一之学，望其明遽尔不禄，天胡为其然也。此岂一家之哀，一方之哀，乃天下之哀也。自身莫赎世道，将何几闻姓名者，莫不惊悼而况素辱教爱者，哀怛如何在。
足下天性笃孝，遭此大事，诚难为情，但宅上世德望重，尊翁名世事大四方观者，于是后来责者，于是更硕勉思林孝慎护眠食，以慰海内知故之怀。俟贱疾稍可，奔走当图躬吊奉慰。
周怡在辛亥年拜访唐荆川后，又去了宜兴。“限期与质山别，即从龙溪过武进，访荆川唐公顺之，又同掌科龙津吴公，及云涛、云庄、云渊诸友，过溧阳，访玉阳史公，适逢至日，在玉潭仙院，同祝圣寿。”（《周恭节公年谱》）
《送杨龙津掌科》（《周恭节公全集》诗集卷四）
余寘金吾棘，君崇玉笋班。那知风雨日，复聚铁门关。水上居终困，泥中出亦艰。坎流知自得，别泪肯潺湲。
在辛亥年的冬至，周怡陪侍王龙溪到达宜兴溧阳，去史际的书院讲学。
史际（1495-1571）字恭甫，号玉阳、燕峰，明应天府溧阳人，光禄寺少卿史后之子。史际少时师从王阳明、湛若水，将二人的观点融汇，认为要“知良知为行”，言行一致，“即知即行”，知而有行。嘉靖十一年（1532）得中进士后，先授职礼部精膳司主事，后迁右春坊清纪郎兼翰林院，陪皇太子朱载壡侍读，为主管东宫事务的詹事府。后乞归，“开浚跃龙关河（学宫附近），重建明伦堂（学宫内），割腴田二顷以赡贫士，复建新泉、嘉义两书院，以待四方游学之士。”（《嘉庆溧阳县志》）
宜兴阳羡山玉女潭，旧传玉女沐浴修炼于此，潭因此得名。史际归乡后，便宜兴阳羡山中建造庐舍，“重堂曲阁，高廊四注，杳渺如列仙之宫”。将祖母王氏、继母徐氏迎养其间，既尽孝心，自己便深居简出以“致良知”。史际此时虽不问朝政，但还依然眷念着皇帝的恩德。嘉靖帝闻知十分感动，即为其庐舍题额“玉潭仙院”。一时间，吴中文人、江南雅士、郡邑绅商、社会名流，慕名沓来，接踵而至，登临游览，驻足憩赏，吟诗作赋，倡酬应和，热闹非凡。吴门四家之仇英曾作《玉阳洞天图》，江南才子文征明曾书《玉女潭山居记》。
史际是在辛亥冬至这天，讲学之余，陪同王龙溪、周怡一行游玉潭仙院的，有周怡作诗为证。
《辛亥至日玉潭仙院酬史玉阳》（《周恭节公全集》诗集卷四）
潭上金晶漾碧霞，一溪廻远洞门斜。为寻天上神仙院，初到山中宰相家。虬峡岁寒留砥柱，瑶台春在供琪花。阳生共喜歌天保，拜舞山袍带月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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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4月10日在太平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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