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谏官周怡48】
与“宣城心学”道长沈宠的交情
嘉靖三十一年(壬子1552)，周怡的二弟周恪被选入太学。太学即国子监，是国家最高学府，又是主管国学政令的机构。周恪所入太学，是南京国子监。这年春天，周怡去了宛陵，在梅守德和沈宠家相聚有十多天。自此，周怡又开始了近两年的游历生活。
“二弟少峰公，是年拔入太学。春先生赴会宛陵，在宛溪梅公、古林沈公家，相聚旬余。自宛陵至西江，直入关中，在外二年。”（《周恭节公年谱》）
梅守德和沈宠，他们皆是“宣城心学”的开创人。宁国府知府罗汝芳在开元寺创志学书院，请他俩与贡安国三人主讲于志学书院，时称为“志学三先生”，当时慕名远来游学者常数百千人，由此掀起了讲求王阳明“良知”之学的风气。以至“跋伊洛之风，绵邹鲁之续矣”。
“近溪立开元之会於宣州，古林与梅宛溪主其席。”黄宗羲《明儒学案·南中王门学案·前言》对于沈宠和梅守德皆载有简介：
沈宠字思畏，号古林，宣城人。登嘉靖丁酉乡书。官至广西参议。师事受轩。受轩学於南野、龙溪而返，谓古林曰：“王门之学在南畿，盍往从之？”於是古林又师南野、龙溪。在闽建养正书院，在蕲黄建崇正书院。近溪立开元之会於宣州，古林与梅宛溪主其席。疾革，有问其胸次如何，曰：“已无物矣。”
宛溪名守德，字纯甫。官至云南左参政。其守绍兴时，重修阳明讲堂，延龙溪主之。式祕图杨珂之闾，非俗吏也。
嘉靖十三年（1534），三十岁的周怡和二十四岁的梅守德两人皆被宁国府通判李默看中，于是招他俩人在自己的公署读书。从此他俩成为终身的莫逆之交。笔者在《写给梅守德的诗文》中已有介绍。
（乾隆）《宁国府志》对沈宠有载：沈宠（1510—1571）字思畏。少师同邑贡安国，力学有志行。领嘉靖丁酉乡荐，复从王龙溪（畿）、邹东廓（守益）游，事良知之学。知行唐县，民不谙织絍，为造机杼教习，俗遂饶。御史按部至，厨省约浣所用帐以进。御史贤其廉介，调繁获鹿。兴农桑，修礼教，盗贼衰息。擢监察御史，巡视京城，裁抑珰戚。按福建清军巡盐，所部郡佐二人，怙时宰姻娅恣黩，辄论斥之。时伟其风力，坐此触忌，左迁湖广兵备佥事，兼饬江防。会九龙湾剧寇郑翦聚数千人钞掠傍郡，宠设方略破平之。建崇正学书院，延名儒讲学，楚士翕然蒸动。迁广西布政司参议，以母老告归里。与郡守罗汝芳、给事梅守德交相切靡，引掖后学，咸称古林先生。宠丰裁峻整，学崇实践，专精一志，意稍弗慊，辄齿指自责，细行必谨。著有《古林摘稿》。卒从祀阳明祠。子二，懋学，万历丁丑进士第一。
据《明世宗肃皇帝实录·卷之三百四十二》记载，沈宠于嘉靖二十七年十一月选授山东道御史。周怡的《赠古林沈侍御序》，应在沈宠“按福建清军巡盐”后作。沈宠倡明理学于乡，“名入为御史，出按八闽”，序文是应“泾之旧游诸生”“相率问余言以贺”而书。文中首先提到沈宠倡明于乡而兴士的义举，再谈到他作为御史“笃行善政”的业绩，称赞他是一位英俊忠良的儒家贤者。
《赠古林沈侍御序》（《周恭节公全集》文录卷二）
吾友沈子思畏，笃志力学，蜚声巍科，奏最剧邑，名入为御史，出按八闽，清戎伍釐文卷盖殊差也。泾之旧游诸生某某，徵志学之有用，喜直道之可行，相率问余言以贺，且谓吾乡未之闻讲学也。
先生始倡明于吾乡而士兴焉，敷之于言而计偕焉，试之于邑而功懋焉，登之于朝而直道著焉，皆其诚焉，沉静所动也。若以之告吾君尊为尧舜之君焉，施之吾民使焉，尧舜之民焉，诚动于前矣，宁不动于后耶。此诸生之所喜也。
余迂朽，何足以辱问。然诸君之喜，古君子之喜也。昔乐正子为政于鲁，孟子喜而不寐，师之喜弟子也，亦独弟子之喜师也。我太祖谕御史首曰：“朕设察院，职英俊，禄忠良，以为耳目之寄。”其诰御史大夫，则倦倦以九重九关之闭塞为虑，故寄之以耳目，在绳愆纠缪，申纲理目，使彝伦攸叙，井井绳绳大哉。王言，真虞廷命官之意也。
沈子夙夜匪懈，佩服圣训，明四目，达四聪，俾四方之善恶欲恶，咸在见闻无有九重九关之隔，则民隐以达君德，以成责任大矣，岂独八闽为专按地耶？岂独戎伍之清，文卷之釐为专命职耶？人亦有言清戎以卫民也，而或以厉民刷卷釐弊也，而或以滋弊譬之药以疗病，或以病也岂定论哉？以沈子之明聪，无弗覩，无弗闻也，非所虑者。孟子之喜，惟乐正之好善也。诸君之喜，亦喜沈子之好学也。视听之官，本乎心也。明聪之用，发乎睿也。亦曰：“思诚而已”。程明道先生为名御史，惟从事大，本宁以哑自目告君，则曰：“拾遗补阙，臣或能之。若掇拾臣下短长以沽直名，则不能也。”斯非所当学乎？吾尝辱言责罪，无从逭敢以是告吾友，斯无负圣训英俊忠良之选乎？斯以永终诸生之誉喜乎？
其笃行善政，班班可称，人皆信之，可无赘话，题君咸曰：“得吾辈祝望之意也，请书以告。”沈子，名宠，思畏其字，别号古林，其师传有自云。
万士和称沈宠“宣城风俗至今知学者，君之倡也。”他在《广西布政司左参议沈君宠墓表》是这样评价沈宠的：
“君人外貌乐易，而性实刚方，志存一体，然不务阿世，见一善事鼓勇直前不为不止，闻一善人，负笈千里不见不巳，所交皆当世名士，故海内向道者，莫不知有古林君。
其乡有贡受轩先生者，受学于欧阳南野氏，君师受轩，因同至南都参南野，有得于致知之说，已而得见王龙溪、钱绪山二公，悟证益明，然君每崇实践不落言诠，此君学问之终始也...君自归田后，讲学一念，老而弥笃。
时郡守罗君立开元之会，诸生环座者数十百人，耿楚侗督学临校深叹赏，檄聘君与梅宛溪参政主其席，诸生因而善良者甚众，宣城风俗至今知学者，君之倡也。”
沈宠比周怡小六岁。周怡《讷溪文集》中有两篇《与沈古林》文章。其一文中提到“屡得教言”“时阅教言”，可见他俩的交往十分频繁。他们就“自反”“容人”发表自己的看法，对于沈宠的教言，他“庶警省惕”。周怡谈到“愬人”的孔子弟子公伯寮，鲁国奸诈进谗害贤的“沮人”臧仓，阐明“承顺可反”的辨证关系。认为“对越上帝圣言，不怨不尤，下学上达，此家法也。”文尾，他俩互相劝勉，相互鼓励，应是他俩为官为政之道的交流。
《与沈古林》（《周恭节公全集》文录卷一）
屡得教言，皆切身药石。能自反则能容人，能容人则能与人为善，不能容人只是责人过重，便非以善养人，且不知时势安能处世。
时阅教言，庶警省惕，然若无所容，平日任情，自是叨天，幸多人皆容之莫知难。今遇人之难，开口便错，动念即垂，专以圣贤，望人以不屑，待其身何谬之甚也。
公伯寮非能愬人，臧仓非能沮人，此皆命蹇天违人，斯愬之沮之，圣贤安意，承顺可反，反之无可反，亦反修之外，此更无事也。信如是，何命之蹇，皆通也。何天之违，皆顺也。此圣贤乐天之命，正不屑之所悖也。对越上帝圣言，不怨不尤，下学上达，此家法也。今而后敢不服膺，惟兄时惠，箴砭甚幸。
其二的《与沈古林》文，谈到近年学者状况。周怡认为“士君子在家在邦”，要胸有大志，要“志学”，不可“不精，不一”，谈到“令亲二郭兄”的学业情况，劝勉沈宠在乡，要“与同志切磋成就”“一生事业”。
《与沈古林》（《周恭节公全集》文录卷三）
士君子在家在邦，不有此志学，诚为虚浪。此志学亦不可以漫然承当，不精，不一，终为漫然而已，无益身心也。
近年学者，略知向学便易自是，只为无大志，不肯好学，遂分明见人不是，置自身于傲惰地上毕竟何学。令亲二郭兄，日新自得如何？此皆有志力者，兄亦当时相劝勉，彼此有益。地方得一二人，一方之天地，有人支撑。乡无仁贤，则乡空虚。兄得天甚厚，宜益奋大力任此事，与同志切磋成就，得几个人，亦一生事业。
沈宠作为“宣城心学”讲学的开创者之一，周怡称其为“道长”。在一个雪夜，周怡同沈宠在郑晖厓书屋吟诗唱和。
《雪夜同沈古林道长集郑晖厓书屋》（《周恭节公全集》诗集卷八）
沈郎骢马正騑騑，雪为晖厓滞绣衣。共看琼花天上散，谁将玉屑眠中飞。
《次韵》（《周恭节公全集》诗集卷八）
谋身自笑太迂迹，孤剑超然信有余。东野昔嗔他龌龊，步兵今笑我蘧篨。
沈宠曾有两次翻刻王阳明《传习录》的记载。
据宁波大学邹建锋和和陈雪所撰《王阳明《传习录》形成过程研究》所言，王阳明《传习录》的通行本，是经钱德洪最后定稿而完成的。在嘉靖时期，钱德洪反复搜集、修改和编辑王阳明语录，在充分汲取同门薛侃、南大吉、王畿、聂豹、陈九川、孙应奎、曾才汉等人不同刻本的基础上，吸收被王畿所替换的部分书信内容，增收水西精舍《传习续录》（2卷）本语录，于湖北崇正书院再次增录数十条王阳明语录，定稿了今通行本（该本散佚）。
嘉靖三十年（辛亥1551）九月初一，沈宠在任福建监察御史时，增刻刊印南大吉版《传习录》于福州，底本源出恩师王畿赠萧彦本，附《大学问》《朱子晚年定论》，提学朱衡作序。
沈宠在序中言：“阳明先生之学，以致良知为要，而《传习录》一书，乃其用力可见之地也...宠生也晚，私淑先生，亦既有年。虽于先生之道未窥涯涘，然每读先生之书，则心开目明，恍若有得...视提学宪副朱君维平臭味相同，授是录而谋以锓梓。君亦出其所藏《大学问》《朱子晚年定论》以附于后，期与多士共之...嘉靖辛亥季秋月朔日，宣城后学沈宠序。”
朱衡在序言中道：“（阳明）自谓无意中得此一助者，即今所传《传习录》是已...今去先生之世余二纪，读其书者，靡不悦而宗之，私淑之士多于及门之徒，则先生之学，人固翕然信矣...侍御古林沈君，学先生之学者也。按闽之暇，取《传习录》《大学问》《朱子晩年定论》，手订付梓，播诸学官弟子员...某不敏，愧无以先之，敬书简末，用申告焉。”
《传习续录》成稿在水西精舍，沈宠曾主讲主席于此。他在任湖广兵备佥事时，曾建有崇正学书院。嘉靖三十五年（丙辰1556）夏四月，钱德洪“游蕲”，沈宠便请求他重刻《传习录》，其定参与其中。
钱德洪在“蕲之崇正书院”为刻印的《传习录》跋中道：
“...洪读之，觉当时采录未精，乃为删其重复，消去芜蔓，存其三之一，名曰《传习续录》，复刻于宁国之水西精舍。
今年夏，洪来游蕲，沈君思畏曰：'师门之教久行于四方，而独未及于蕲。蕲之士得读《遗言》，若亲炙夫子之教；指见良知，若重睹日月之光。惟恐传习之不博，而未以重复之为繁也。请裒其所逸者增刻之，若何？’
洪曰：'然。师门'致知格物’之旨，开示来学；学者躬修默悟，不敢以知解承，而惟以实体得，故吾师终日言是，而不惮其烦；学者终日听是，而不厌其数；益指示专一则体悟日精，几迎于言前，神发于言外，感遇之诚也。今吾师之殁，未及三纪，而格言微旨，渐觉沦晦，岂非吾党身践之不力，多言有以病之耶？学者之趋不一，师门之教不宣也。’
乃复取逸稿，采其语之不背者，得一卷；其余影响不真，与《文录》既载者，皆削之，并易中卷为问答语，以付黄梅尹张君增刻之。庶几读者不以知解承而惟以实体得，则无疑于是录矣！
嘉靖丙辰夏四月，门人钱德洪拜书于蕲之崇正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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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 。
是人类进步的阶梯
读书，使人进步
2019年10月4日在景德镇镇樊家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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