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谏官周怡105】

诗人的闲情逸志

《讷溪诗录》有九卷，收录有周怡的诗作达430首之多，诗歌体裁涉及广泛，为《赋》《颂》《歌》《古辞》《四言古诗》《五言古风》《五言绝句》《五言律诗》《六言四句》《七言古风》《七言绝句》《七言律诗》，其中他的五言和七言律诗居多。以此看来，周怡是明代嘉靖中后期存诗量巨大的诗人之一。

他的诗作创作期为：少年读书的意气风发，狱中的忧情抒怀，大多为居乡游学的问友学道言志，其中当然少不了明代诗人寄托于山水间的那份闲情逸志。 

《偶书遣怀》为周怡在顺德时所作。春暮，花谢莺林，月浦云迷，无人与他把心思飘到远方，只好与萋萋庭草对语。春风拂柳雨后，桑榆雾淡烟中，蓟北的月夜，想念着春池草满的江东，院琐春深，山远云横，鸿雁不来，鹧鸪无声，念乡思亲之情，越然纸间。

《偶书遣怀》（《讷溪诗录》卷九）

花谢莺林春暮，风台月浦云迷。渺予怀兮谁与，咾庭草兮萋萋。杨柳风柔雨后，桑榆雾淡烟中。月夜拆鸣蓟北，春池草满江东。院琐春深书静，天空山远云横。鸿雁不来三月，鹧鸪何处一声。

《履霜操》为古乐府琴曲名。《乐府诗集·琴曲歌辞一·［履霜操］题解》：“伯奇无罪，为后母谗而见逐，乃集芰荷以为衣，採楟花以为食，晨朝履霜，自伤见放，於是援琴鼓之而作此操。曲终，投河而死。”周怡借用此古曲，表达了他获罪入狱时的心境，如踏在霜上，预知寒冬的到来。

《猗兰操》又名《幽兰操》，最早相传是孔子所作，琴曲似诉似泣，如怨如愤。周怡以幽谷兰花的自悠、自融、自信的操守，来寄托自己的思想感情。唐韩愈也作有《履霜操》和《幽兰操》诗。

《秋夜雨后有怀》应是周怡在镇抚司狱三年后的秋天所作之诗。

《履霜操》（《讷溪诗录》卷一）

纠纠葛履，可以履霜。茕茕中野，行道徬徨。我之不淑，曷维其减。

有洌者泉，民之汲矣。有业者㯥，民之薪矣。我之不淑，曷其伦矣。

鸟之喁喁，反之哺矣。麑之呦呦，母之后矣。我之不淑，曷其咎矣。

生我之德，曷维其高。鞠我之恩，曷维其深。旻天旻天，曷慰我父母之心。

《猗兰操》（《讷溪诗录》卷一）

有芄者兰，谷之幽兮。匪风伊芳，芳自悠悠兮。

有芃者兰，谷之中兮。虽无采之，芳自融融兮。

兰之茎兮，冰清兰之英兮。玉莹兰之芳兮，忠信昭明，人莫我知兮，矢幽谷以自信。

《秋夜雨后有怀》（《讷溪诗录》卷二）

帷薄深夜凉，簷溜白露雨。三年剥床屑，四壁空园堵。男儿突兀志，少壮论尘土。丹心照白发，一念萦千古。慈衾不能温，衮关徒怀补。内省改肺肝，动罹罪机缕。皇天霈秋霖，莫湔累臣污。不寐一滴长，有怀万里阻，萧萧庭树声，此际堪谁语。

重阳节来临，周怡邀请诸友入山，探幽寻芳。九日与同栗里好友置酒并游西园。偶有风寒，东邻客来探望，无言以说。

《邀诸友入山》（《讷溪诗录》卷四）

风雨重阳近，烟霞僻地深。青山常自静，白发已相侵。荒径凭谁辟，幽芳好共寻。嘤嘤枝上鸟，怀我有清音。

《九日西郭》（《讷溪诗录》卷四）

九日愁空卧，西园喜并游。闲居同栗里，置酒得荆州。树拥楼台出，云随鼓吹浮。不辞重落帽，短发自堪羞。

《东邻有言感而赋之》（《讷溪诗录》卷八）

茫茫何处是吾家，错用心栽眼上华。客来莫恠无言说，病怯风寒入辅牙。

 （民国）《太平县志》（卷十二·艺文二）收录有周怡为仙岩翁在八旬和九旬时作的诗二首。是《讷溪诗录》中没有收录的。仙岩翁有可能为仙源的老寿星。

《寿仙岩陈君八旬诗》（民国《太平县志》卷十二·艺文二）

寿堂久饮不遽称，君际其年实有根。立意奉公宜固命，平心率物故凝神。高门悬矢非初度，海屋添寿到八茎。人谓跻斯真万古，吾知吉士更延龄。

《寿仙岩陈翁九旬诗》（民国《太平县志》卷十二·艺文二）

仙岩潇洒一仙翁，名利飘然远俗踪。胸次公平乡论重，德源深重寿高崇。采芝和露高丹鼎，唉柏临风挹玉钟。戏彩堪奇兰桂盛，掀髯叹德祝华封。

性情悠闲的麋鹿，在长满丰草的长林里，偶尔栖于岩上，穿行于圹野，在世外桃源住久了，又向往着名园的小集会了。

“参”是集众说法之意，正式的说法称上堂，或谓大参。“禅门，诘旦升堂，谓之早参。日晡念诵，谓之晚参。非时说法，谓之小参。”（宋·陆庵《祖庭事苑·小参》）“小参”规模较上堂为小，故曰小，通常指禅刹中不定时的说法。

悠闲的乡居生活，周怡的心情和心境皆是舒适的。“肯向名园放小参”道出了但他在幽谷里呆久了，总感觉要做点什么。

从“半生厌听床头雨”到“今日贪看雪照床”，周怡的人生观已发生了重大转变。他闲居山中，想起了“袁安高卧”的乐趣。

袁安是东汉名臣，历任楚郡太守、河南尹、太仆、司空、司徒等职。袁安为人严肃庄重，在政治上他主张推行仁政，素有威望，受当地人尊敬。

“袁安高卧”又谓“袁安卧雪”，出自《后汉书·袁安传》：汉时袁安未达时，洛阳大雪，人多出乞食，安独僵卧不起，洛阳令按行至安门，见而贤之，举为孝廉，除阴平长、任城令。周怡引用此成语，言外之意，是指身处困穷但仍坚守节操的行为。诗题为《邑令问野夫脚色》，说明太平县令亲自到周怡的陋巷寒舍请教，让左邻右坊惊诧不已，陋巷也热闹了起来，“未应陋巷占风光”。

《邑令问野夫脚色》（《讷溪诗录》卷八）

麋鹿长林丰草甘，岩栖圹走性偏躭。桃源住久犹嫌浅，肯向名园放小参。

半生厌听床头雨，今日贪看雪照床。却忆袁安高卧趣，未应陋巷占风光。

周怡的诗文中，有大量的古风成分，他善于从《诗经》和《易经》中引经据典，来表达自己的心境和思想。 

晚年周怡出游时间相对少了，他移居学静修。“乾乾聊独寐”之“乾乾”出自《易·乾》：“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他一天到晚勤奋谨慎，没有一点疏忽懈怠。“良士咏休休”出自《诗经.唐风.蟋蟀》:“好乐无荒，良士休休。”意为喜乐正道。

《移居》（《讷溪诗录》卷四）

老至游心息，移居学静修。平生多错谬，此日好搜求。克念期无悔，闲邪庶寡尤。乾乾聊独寐，良士咏休休。 

没有兰麝香披，无轻裘肥马乘，但周怡在仙源的“碧云山房”饴儿弄孙，偶尔小聚，享尽天伦之乐，得到一个真我。

《碧云小聚》（《讷溪诗录》卷八）

兰麝香从无处披，轻肥只好诧童儿。真我谁能是非得，能知真我果为谁。 

在山居无事时，周怡“饥来喫饭冷加衣”，亦无太多的迎来送往，时而走走溪桥，看看流泉，听听鸟啼，坐在石头呆半天。

他便想起《周易》中的“遁（遯）卦”上九 ：“肥遁，无不利”，意为远走高飞隐退起来，没有什么不利。“遁卦”阐释的是隐遁、退避的道理。揭示君子在动荡之时应该懂得隐忍退避，明哲保身，以等待最有利的时机再进行行动。作为君子，应当觉悟和明白，当小人道长、君子道消的时期来临时，选择对抗、抗争是徒劳无益的，只能给自己造成伤害。

《咏怀》（《讷溪诗录》卷五）

踈拙山居无一事，饥来喫饭冷加衣。溪桥来往竟何意，野老逢迎巳息机。流泉喜看盈科达，啼鸟还疑鼓瑟希。坐石㗳然吾失我，招招无讶遯之肥。 

霜天草腓，鸿雁南飞，晨兴掩镜，谁与同腐？明月海山，君来幽谷，给周怡带来了一此灵光和寄慰。“我心匪介石”之“介石”谓操守坚贞。语出《易·豫》“介于石，不终日，贞吉。”

《有感二首》（《讷溪诗录》卷四）

遥空鸿雁哀，广除霜月白。草木俱已腓，繄我独金石。晨兴掩青镜，返照穹玄顺。灵根苟无拨，同腐伊谁惜。

明蟾海峤来，幽谷忽生白。君才照夜光，我心匪介石。超然会太虚，应迹忘玄顺。灵根能长荣，流光当共惜。 

书房夜坐，雨过静坐，也是周怡冥想作诗寄情的时光。

《夜坐次韵》（《讷溪诗录》卷五）

月约禅堂早挂簾，云妝玉宇净织织。幡摇清影心不动，枕着明光睡自甜。蕉鹿妄因迷客梦，风铃闲语落虚簷。寸长尺短由来有，龟荚何烦郑尹占。

《雨过静坐二首》（《讷溪诗录》卷四）

秋阳殊燥烈，午梦正懵腾。微雨生新爽，凉风解郁蒸。堂虚心亦古，歌善兴弥增。似悟天人意，欲言还未能。

闲门长日静，开卷玩心幽。忘我物皆善，同人天兴游。箪瓢可终老，富贵非所求。风月时来顾，翛然转我秋。

《用环山年兄韵》（《讷溪诗录》卷四）

孤忠忧世难，独夜坐灯残。有位䟱孙武，何人起谢安。方舟横野木，磻石老渔竿。闲咏伐檀赋，躬耕耻素食。

《有感》是周怡对家乡仙源一年四季风花雪月的咏唱。春天，春光野媚，风拂垂杨，芳草芊芊，周怡骑上小驴，直到夕照桥头才归；夏日，嘉树清阴，流波碧漾，热了就在小亭乘凉；秋天来临，七月流火，天高气爽，那麻川河舟楫是最悠闲的；冬日，风急归飞鸟尽，天塞水落江空，麻川河上的孤舟中，有一簑独钓，莫非是渭水的老翁？

《有感》（《讷溪诗录》卷九）

芳草芊芊野媚，垂杨嫋嫋风微。驴背游人诗思，桥头夕照迟归。

嘉树清阴日永，流波碧漾云凉。何处炎蒸若闷，小亭直似羲皇。

流火繁生寂歛，天高爽气鲜新。闲却巨川舟楫，惊涛更赖何人。

风急归飞鸟尽，天塞水落江空。孤舟一簑独钓，莫是渭水老翁。

周怡是称自己是园中人，有诗情的，也有忧愁的。他偶见发白，问人才知鬓已白。

《偶见发白问人知鬓亦白矣》（《讷溪诗录》卷六）

莫说园中人不忧，鬓毛何得白盈头。百年荣瘁空多戚，千古兴亡总一丘。心可尽时还我事，力无着处听天谋。微躯纵浪乾坤内，付与流云变化浮。

宛陵的梅守德在五十四岁时牙齿开始掉落，便作齿落诗给周怡。周怡便和韵了一首，称自己是忧天的老杞人，头发也全白了“杞叟发全白”，但也是保持君子风度，“玉人心尚丹”。他称自己不改刚直本性，“折刚宁不戒”，每天洗漱时，也念着“汤盘铭”的那句话“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读梅溪齿落诗予年适同因和韵》（《讷溪诗录》卷四）

五十方余四，支离体尽残。舌存训负老，齿豁㗛同韩。杞叟发全白，玉人心尚丹。折刚宁不戒，日漱念汤盘。 

梅守德是他志同道合的同乡同学，老来他们来往的送别，也饱含情义的。

《送梅道人》（《讷溪诗录》卷四）

扰扰尘氛裹，双瞳谁独明。人疑梅福后，地共宛陵生。月放杖头掛，瓢嫌树上呜。形骸尽忘却，何复得多情。

焦黄山即焦煜，黄山西乡焦村人，曾任福建参议，自号“黄山主人”。（万历）《太平县志》（卷九▪名贤列传）载：

焦煜 字伯升。授南京刑部郎，寻迁浙江佥事，禁□豪横，筑海塘御潮，濒海二县皆生祠之。一日偕僚长出，婺妇有词，误投僚长，徐认其面，曰：“此非焦青天也。”还妇人词。后转福建参议，寻归隐黄山，结耆英社，会觞饮，嬉游者三十余年，自号黄山主人。著有《鼓缶集》。事具中丞汪尚宁墓志及主事陈宣行状。

周怡走访焦煜，从仙源到焦村，一路桃源幽境，溪水环流。焦煜住在焦村的双溪村中，为水中之洲，蒹葭苍茫，兰桂云深处，是黄山九龙峰的紫翠。溪涧小径，冰雪未消，夕阳投影林岗，夜来寺观的玄教结社，让周怡一行听得入痴入迷，疑为此次行程，是为钧天洞府之游。

《访焦黄山少参》（《讷溪诗录》卷六）

路入桃源境自幽，伊人居结水中洲。蒹葭露重苍茫远，兰桂云深紫翠浮。冰雪不愁迷涧道，夕阳刚好到林丘。夜阑更烛听玄教，疑在钧天洞府游。

陈二桥应是池州陵阳县原陈知县的后人，周怡作诗《赠贤守陈公后人二桥》予以勉励。

《赠贤守陈公后人二桥》（《讷溪诗录》卷六）

名宦陵阳第一家，驺虞生意出春葭。千年纶綍歌鱼丽，一路千城咏兔罝。先德循良终不朽，后贤事业尚无涯。东郊郁郁佳域在，浓绿甘棠映彩霞。 

周怡曾随汪蒲山父亲在雪中游历九华山，周怡在《次蒲山咏九华韵》称“吾衰久矣白盈头”，一晃就是十三年。

《次蒲山咏九华韵》（《讷溪诗录》卷五）

芙蓉云际翠华流，曾侍先翁戴雪游。境胜寻常清入梦，吾衰久矣白盈头。幽探终拟从真侣，聘望时惟上小楼。莫道山中闲日月，隔来又是十三秋。 

周怡“素心自靖献枫宸”而“忝窃清班列缙绅”，得职复官，死而得生，深感微臣劳圣，“万死曲全劳圣主，再生虚浪愧微臣”。为谏官“忧天有疏谋诚拙”，但“报国无能志却真”，现年老多病，也是二十年春风度过。周怡在回复汪蒲山的《次韵谢汪蒲山》一诗，应作于隆庆元年后。

《次韵谢汪蒲山》（《讷溪诗录》卷五）

素心自靖献枫宸，忝窃清班列缙绅。万死曲全劳圣主，再生虚浪愧微臣。忧天有疏谋诚拙，报国无能志却真。一卧空林惊老病，春风不觉廿年新。 

书籍 。

是人类进步的阶梯

读书，使人进步

2023年8月2日工作间，遇33年前在林场做事的“爱明天”，谈到原林场房屋倒塌，已无人居住，一片凄凉，真是三十年河东谓河西呀。照片拍摄于1987年秋在乌石山高吉岭的林场（古石埭八景“罗岭闲云”之岭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