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谈黛玉的人缘

在一般文字中隐藏其他信息，是红楼梦最擅长的本事。通过分析发现这些信息，是阅读红楼必备技能和乐趣，这绝非是过度解读。

金兰契后，宝钗遣一婆子给黛玉送来燕窝和洋糖，在黛玉和婆子之间有一段对话。尽管对话文字不长，但信息量不小，传递出数条重要信息。

这些信息，对于我们理解黛玉这个人物、了解贾府的管理，以及作者的写作思路，很有参考价值。

其中就包括关于黛玉人缘方面的内容。

如果给黛玉贴标签的话，心思玲珑、尖酸刻薄，目无下尘、不受下人待见，应该是妥妥地、跑不了的。

对黛玉这种印象的形成，主要来源于以下几个情节。

一是宝钗初来时，宝钗与黛玉二人有过一次对比。宝钗“行为豁达，随分从时”，比黛玉大得下人之心。作者还特地点出黛玉自身的原因是“孤高自许，目无下尘”。

这段话也明确指出了宝钗得下人之心的范围：“便是那些小丫头子们，亦多喜与宝钗去顽。”小丫头子们不在心仪宝钗的那些人的范围之内。

准确地说，宝钗得人心的范围是贾府大丫头以上的那些下人们，即贾府中掌握基层权力的群体。

这个群体，既有管事婆子、各处大丫鬟，也包含赵姨娘、贾环这类在家庭中地位不高、但对权力又有向往的主子。

由是观之，对黛玉产生“孤高自许，目无下尘”看法的人，自然也在这个群体中。

这充分印证了为什么对黛玉类似的评价，作者总是安排其出现在袭人口中，包括与袭人关系密切的有关人物，特别是长期不在贾府的史湘云。

二是黛玉对周瑞家的送宫花的态度，这是黛玉最受诟病的三大情节之一。

关于黛玉在这件事中的态度，本号《为什么林黛玉对周瑞家的不假辞色》《“烟云模糊”笔法及其隐藏在送宫花中的秘密》《周瑞家的这个人》等笔记中，有过比较详细和系统的分析，也得出一些判断。

但是这些判断是从小说文字中推断出来的，并不是小说的文本。

对这些判断的接受，以及由读者自行作出分析，远不如从小说表面文字得到的印象更深刻、更顽固。

三是比通灵一回，薛家母女和李嬷嬷对黛玉的评价。

这一回，薛姨妈评价黛玉“多心”，宝钗说黛玉嘴巴利害，“叫人恨又不是，喜欢又不是”。李嬷嬷则直接给黛玉定性为“说出一句话来，比刀子还尖”。

所谓三人成虎，她们对黛玉的评价，直接影响了黛玉的口碑。

四是黛玉对刘姥姥的两次讥刺，仍然是宝钗对黛玉进行评价，而且还有较长文字的分析。

上述四个情节，除刘姥姥一回外，其他情节都安排红楼梦整部书的非常靠前的部分。

所谓先入为主，当我们阅读了这些内容后，对黛玉已经基本形成了固定的看法。此后黛玉做了什么，对这些观点已经影响不大，除非我们将后面的内容逐项分析拆开来看。

宝钗一直是黛玉的参照物。作者对宝钗这个人物描写使用了春秋笔法，与对黛玉的描写有很大区别。

除了上述第02、03部分分析过的之外，宝钗后续的行为，与她的人物设定存在较大分歧，这是理解宝钗这个人物的一把钥匙，也是进而理解黛玉人缘的一个参照系。

再具体回到黛玉的人缘上来。

按照小说前面的描述和书中人物对黛玉的评价，黛玉对下人至少是孤高自许、目无下尘。

然而，从蘅芜苑婆子送燕窝这个情节看，我们看不到黛玉有这方面的表现。

黛玉与婆子的谈话十分随和，气氛轻松，婆子也没有一丝拘谨，甚至让人感觉有点过于放肆。

婆子所说“又破费姑娘赏酒吃”，透露出一个信息，即黛玉给钱并非一次两次。

而黛玉对下人们夜生活的深刻了解，更说明她平时关注和了解下人们的生活，至少与下人们之间的沟通没有障碍。

上述内容，没有哪个地方能够体现出黛玉孤高自傲的劲头儿。

两相比较，必有一假。

或者是评价黛玉的下人们是假的，或者黛玉所作所为是虚伪不真实的。

能够佐证黛玉与下人们关系好的事例，还有紫鹃对黛玉的多次真心维护以及香菱学诗这个情节。

紫鹃对黛玉的关心所表现出来的忠诚，在红楼梦中并不多见。只有鸳鸯因形势所逼表现出对贾母的忠诚、平儿对凤姐的忠诚差相仿佛。

紫鹃对黛玉的表现已经完全脱离了主子和奴仆之间的关系，已经到了真心密友、甚至亲人的范畴。

而香菱学诗这个情节，则反映出在没有任何利益前提下，宝钗、黛玉两个人对下人的真实态度。与之相对应的，则是黛玉和宝钗两人对袭人的态度比较。

因此，对于阅读红楼梦，必须特别重视小说反复强调的“看背面”。

单纯看小说表面文字，不能得红楼梦个中三味，或者说不能完全、准确地体会到小说精髓。

不管将红楼梦当成无影射内容的小说看，还是追索红楼梦背后所影射的故事，并不影响对人物描写的深入挖掘。

唯一的区别在于，这些挖掘出来的内容，在有影射和无影射的故事中，所代表的意思不同。比如宝钗送燕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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