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桥、流水、人家。那是古人对偏村僻乡的风雅说写。而此景色，在我幼时的时光里，家乡确也曾存留过这样的画面。
一水绕村前，溪边青青草；石桥跨溪过，一株四季都伸着绿叶的老榕树树根拱出地面，裸露着似爪的根立扎于石桥的侧旁，犹如一把硕大的绿伞遮住了桥的半边。老家村头的那条河溪不算大，也就约三米有余的宽，寻常里溪水漫过脚踝，雨天涨水时也不过是浸过膝盖。大多的时间里水很清澈，能看清溪底下的沙子与小石块，水间不时窜过几条小鱼儿，或上溯或下溜，影子儿可快啦。靠溪堤边，那些个猪笼草、路边青、红蓼草之类的长得绿红相间，经常有红蜻蜓飞来站立于梢头，那小景色煞是灵动好看。
跨溪而过的那座石头砌垒的单孔石桥，桥面上全由泛青色的石板铺垫，石板桥面两端一头没入村头的小巷里，一头伸向村前的小路。说不清这座小桥是那年代铺修的，反正那桥面和小路上的青石板中间，凹下有一道约一拳头宽半拳头深的车轮辙槽，那就足以说明它的年份久远。若俯耳贴近石板面细听，仿佛能隐约听到那些岁月里，结帮成队的独轮车辗过青石板时的吱嘎声。桥边不远的堤下有一走阶，几大块平滑而长条的石阶濒近水边，给人们浆洗濯足以极佳方便，因而也成为村里婶嫂们日常洗衣洗菜的好去处。晨曦中，夕阳里，婶嫂小姑聚在这里洗这洗那，嘴上没闲着，吱吱喳喳的是说不完的家长里短。
河溪虽小，但在我们儿时的眼里，却是一处向往的、惦记着的游玩好去处。为捉到那可爱的红蜻蜓，小伙伴们找来细薄的竹片儿，弯曲成个圆圈，两头儿并住插入一根小竹竿头上，颠屁颠屁的往背阴的屋檐下寻找新织成的蜘蛛网，把竹圈不断旋转，让蜘蛛丝缠满圈儿，作成一个蛛丝网拍。再来到溪边，蹑脚轻轻来到蜻蜓后面，扑楞一下罩下去，可怜那蜻蜓被粘在丝网上动弹不得，而成为我们的玩物。炎热的夏天，傍晚时分，约上邻家的几个小伙伴来到桥下，三两下脱个精光溜到溪水里，让凉凉的溪水浸泡着、享受个痛快。乐极时，抄起双小手掌干起打水仗，弄得水花回溅，叫喊声连连，追逐着又嘻笑着，个个象着了魔似的，时不时惹来在河溪石阶边洗涮的婶嫂们好一阵呟喝。
岁月流逝，儿时的我们，如今已经鬓白，久远的时光不再。但村前的小桥、溪水、榕树，留给我至今仍是那样的清晰可恋。
小时候听村上的老人讲，以前盗贼闹得凶。为保村子的安全，有钱人家捐出钱，百姓人家出力，在村的四周筑建一圈厚重的夯土城墙。城墙高一丈二三，宽两尺，每隔五丈设一洞窗口，内宽外窄，似漏斗状样，便于里面派人向外观察防守。由于筑墙的大量用土，所以村边就有了一方约十余亩水面的大池塘。
那时候的池塘，水虽算不上清澈，到也是有些淡碧的模样。风吹过水面，推出一层层的轻波，在阳光下泛着光亮，真有些“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的韵味。环村的一面，靠塘边的人家为了遮荫挡阳，都种植了一些竹子、桑树、番桃、桃子、龙眼树等。逢花开时节，红的、白的、粉的花朵儿串挂在枝梢上，远远望去，村子里也见得有几分的斑斓多姿。池塘的另一面以陂堤为隔，与村外的稻田为邻，春时碧绿，夏时金黄，秋也金黄。
然而，让我们小孩儿找到乐趣的，是大水塘奉送给的很多新鲜。也说不清是什么原因，那时候塘里的鱼虾特别多。在塘堤的凹陷处，石缝里，草根底下，用手抓摸总能逮住不少的小鱼儿、小虾、泥螺之类的收获。如遇上沉闷多日，突然下了一场凉雨，水塘里竟会出现那种叫“鱼翻水”的现象。平时躲在水里的虾儿会密密麻麻的爬向岸边，傻乎乎的让人捞抓；缺氧的鱼儿露出嘴巴游来游去。村里的男女老少都出来了，站在水中乐不可支地收拾着这些送上门的美味。那两天走在村里头的小巷里，闻到的都是香香的煎鱼煎虾的味儿。盛夏的天气，热得扒光衣服还不禁，满大的水塘便是我们的天堂。在微感爽凉的水里泡浸了半天，直到大人们的吆喝声来近，才不情愿地爬上来，抱上衣服跑回家去。桃汛三月，春雨不停，水塘里的鱼儿也按捺不住春情，不断有产卵的鱼儿往岸边的水草丛中钻来钻去。大人们弄起了那种叫“撑登”的捕具，选个平阔草多的地方放下，捣碎几个螃蟹丢下网里中间，说是让腥味吸引鱼儿上网里来。拽网绳的人站在岸边上，一顶斗笠，一件蓑衣，在飘飘雨中佇立，等候着未知的收获。“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古诗中的情景，大概就是这样吧？！
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池塘已不复在。在儿时戏水抓虾的地方，如今已被建起的楼厦占据。绿池青草不再，嬉戏欢笑难寻。童年的梦，今已遥远。
街头上的月饼摊摆起来了，香香的月饼也上了架，纸盒装的、马口铁盒的、圆的方的，加上花俏的图案，还挺吸引人们的眼球。翻开台历一看，哦，竟是一年一度的中秋节快来到哩。
中秋月圆人团圆。月皎洁，天渐凉，正谓“天凉好个秋”。一轮当空皓月，惹起人们无限遐想。无论是李白的“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或是张九龄的“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都赋予了对中秋的赞叹和唱咏。众而论之，不得不推崇苏轼的膾灸人口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将情景相融，人生感慨，美好祝愿无不说个透彻。以致后人评说，有了苏轼的这一篇，中秋之咏无需它词也。
记得小时候家境贫寒，中秋之时，太阳尚未从山顶下去，就眼巴巴盼着大人能拿出几块黄澄澄、香喷喷的月饼分发给我们，那是天大的乐事。至今仍记得，那年的中秋之夜，父亲从一个摆放得老高的瓦罐里，很小心且又郑重地掏出一纸筒（四小个）的月饼，那薄纸筒周边被月饼的油渗了个透，有一股诱人的香。父亲小心翼翼地将纸筒撕开，把月饼逐个摆放于擦干净了的桌上，然后用菜刀将月饼匀称切成小块，让我们兄弟几个排好队，将切成小块的月饼给我们每人一块，并叮咛我们要放在小手心上，慢慢的吃，别弄掉到地上去了。那语气，那神情就像牧师的嘱告。那时的我们像虔诚的教徒，乖乖地照此办理。尖着嘴唇一点点的品尝。那味道，那场景，想起来至今仍然难以忘却。现在回想，在那个物质匮乏贫困的年代，父母当时的心景绝不会有“明月当空，嫦娥奔月”雅兴闲情；而应是“夜愁不能寐，揽衣起徘徊”的愁绪在怀。为满足儿女们的冀盼，让节日的味道显得出来，而不让我们的心境失落，父母肯定是费了不少心思，摸着干瘪的口袋，数落着仅有的几张钞票而犯难，不知有多少次“出户独彷徨，愁思当告谁”，无奈的心境，该是——“虽有夜来月，到晓不忍看”吧？在那个肚子都填不饱的岁月，过一个今已平常的节日，该让作父母的花费多少的心思呀？谁知父母心，辗转难入眠。
如今，吃几个或者一盒月饼已属平常，不以为念。《东京梦华录》所载的“中秋月，贵家结饰台榭，民间争占酒楼玩月”之情景已是比比皆是，不足为奇。平常百姓已经和当年的“贵家”一样，享受着中秋喜庆之乐，此均托盛世之福，改革开放之臻。然儿时之事今再回味，亦是为自己留一往事印记耳。
窗外，黄叶落，雨淅沥。闲着无事翻了翻那《唐诗三百首》，对白居易的《卖炭翁》低吟了一遍：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此诗以前念书时在课堂上读过，岁月迁移，如今重读又是别一番滋味。老人家为求裹腹添衣，于寒冬时节入深山之中，砍柴、烧窑、装炭、背下山，套上牛车，艰难前行。朔风吹雪，路上泥泞，老人只求将炭尽快卖出，换几升米为一家人糊口……
想起自己年幼时，家中贫苦。一家的烧煮柴火，全靠生产队里分发的那一堆稻草，每家每户以人头计，每个人指标也就只能百斤之量为计算。家中里头为节约每天除保两餐的烧煮外，灶里头是绝不敢乱生火的。那年我长成了十三岁，上了初中。为帮家里多屯积一点柴草，确保够全家烧煮升暖之用，到放暑假时，我向父母提出跟随村上的婶嫂们进山打点柴火回来。望着自个尚未长高的儿子，父母为难了好一阵，最终虽不忍但又无奈的答应了。年少出门受累，母亲尤为心疼，这也吩咐那也叮嘱，并说若担子太重即挑少一点，要跟随大人别走迷路了……那是个二更天，我带上那对装草用的“禾络担”（用两片竹弯起成个∪字，再以麻绳拴紧竹片两端，竖起似三角形的装草专用竹筐），扁担一头挂一盛盅饭的小布袋，跟着村里婶姨们出了家门。
那个年代，山里是禁止砍伐的，即使割个茅草，也需偷偷摸摸到偏僻的山岭处，趁林场的守林员不在，快割快走；若被发现逮住，轻的缴收你的茅草，重的收走你的工具。天色未亮，我跟随大人们赶到六万大山边缘的山岭下，顾不上喘口气，便学着大人样，选一片茅草多的地方赶紧开工，用磨得锋利的弯嘴柴刀将一把把的黄茅草、稔子树、草蕨等割倒，柴刀过处全收为成果。累了不敢歇一歇，渴了只能忍耐着，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估约可装满竹筐的柴草。也算是幸运，或是老天眷顾，一上午竟没见有人来过，烫人的阳光也把割倒的山草烤了个半干。此时大人们吆喝准备下山，才敢歇下一会。从树枝上取下带来的小布袋，小心拿出里头用饭盅装着的半盅冷饭，顾不上什么味道，凑着一块咸萝卜美美地吃下去。之后到山脚下的小溪里喝上几口山泉水，便算是那天的中餐了。
太阳稍过头顶，大人们便吆喝要下山回家了。砍了半天柴草而又年小的我，已是身疲脚软，多得婶姨们的帮忙，才将地下那半干半湿的柴草装好。然后一步一挪，半拖半滚似的把那两筐草弄到山脚下。三、四十里的回程路记不住是怎么地走完了，记忆中是流着泪咬着牙赶着走。回程过半，父亲从他干活的水磨坊里下工后赶来，接过我肩上的担子。那一刻，我望着父亲的背影，抹起了眼眶里的泪水。也从这一次磨砺开始，小小的我知道了什么是生活，知道了这世上有艰难，懂得了今后要勤奋。
走过春，送走秋，童年已行远。而今当不再为一升米、一担柴而担忧时，回首昔日的艰苦，既是一种曾经的回味，也不啻是一种人生的激励。人生苦短，悲喜苦甜尝遍，也算是圆满的轮回。念及卖炭翁的苦累与境况，“身上衣裳口中食”，既是卖炭翁也是我们辛勤努力所追求的所要呀！
作者：萧德健
编辑：萧书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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