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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竞:拜山神

拜山神

覃竞

老家有一些老式的家具,譬如立柜、五斗柜之类的,全部是黑红色调。那些颜色全部是漆匠从深山取回漆树的树脂颜色。
老家卧室里面的房梁上大都用几十年前的旧报纸糊了顶,床也是过去的高低床,床头也是黑红色的,床板是木板做成的。
每逢夏天,我就带着女儿回老家玩耍。累了,便躺在母亲的床上休息,躺在床上不但凉快,而且还能缓解我的腰椎病。
女儿小的时候,特别爱听我讲故事。我就给她讲述一些我小时候的听闻的趣事。偶尔,我也会讲述一些神鬼故事。
有一天,我正在思考给女儿讲述什么故事。放眼望去,对面的五斗柜映入眼帘。黑红色的色调在眼中和脑海里的事情一融合,就给女儿讲述了拜山神的故事。
我上小学的时候,家里寄宿了三个外地人,我们村的人称他们为:“自留人口”。村里每家每户都有几个这样的寄宿人。
他们大多数是四川口音,也有几个是紫阳人。我们家寄宿的三个人是紫阳的,全部是以割漆为生计。他们来我家寄宿时,给我父亲送了一包茶叶,用草纸包着的。并承诺其余空闲的时候帮我家干活。
那些茶叶,我偷着喝过,放一点点在水里,苦的我连忙吐舌头。但我看父亲每次端着搪瓷缸子喝得是一口接一口。
他们三人每天早上五六点起床,背上桶子和刀就走了,晚上回来就把小桶子的漆液倒入大桶子,然后交给他们的领头的人。
他们一般在四月到八月之间最忙,每天早出晚归的。有时候,甚至带着干粮几天几夜才回来。
三个人当中,有一个人起初从山上回来后,脸肿的像蒸馍一般,手上、腿上全部是红疹子。我和弟弟迎上去,他都会一边躲避,一边说:“跑开些,小心给你们惹上了!”我们觉得他的脸肿的确实好笑,就笑着远远的跟在他们后面。
每次他们把背上的桶子里黑红色的液体倒入大桶子,就有一股不好形容色味道就在空气里散开。母亲这时候通常会拿着自制的木条子撵着我们,不准我们看,说害怕我们也惹上红疹子。
渐渐的,那个脸肿、起红疹子的人也和其他两个人一样,再没出现过脸肿、起疹子的现象。
他们很友善,有了收入后,经常会买一些盐巴之类的生活用品送给母亲。在夏天里,还给我和弟弟买了塑料凉鞋。遇到饭菜稍微好一些的时候,母亲会招呼他们和我们一起吃饭,父亲也会把自己的包谷酒拿出来,和他们喝酒聊天。
三个割漆人平常都是自己将就着生活,同样的食材哪里有母亲做的可口。所以,父母招待他们的时候,他们一个个比我和弟弟还吃的生猛。
吃喝之间,聊的最多的就是关于他们割漆的事情。我和弟弟很感兴趣,就凑着脑袋围在跟前。有时候,为了听故事,连好吃的菜都不顾上去争抢,等到我们意识到还没吃的时候,他们三个人已经贼笑着乐呵呵的了。
三个割漆人中年龄稍微大的那个人当年大概有四十多岁,其他两个人估摸着有三十多岁。他们是同乡,一直以割漆为生。每年三月中旬出门,年关前回家。
他们说的割漆过程大同小异,没有什么稀奇的。只不过讲到第一次割漆经历的时候,三个人脸上都再没有了笑容。那种面色至今我还记得,那是一种带着敬畏的神情。
三个割漆人是同一个村子里的农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原先日子都过得紧巴。看着村里子一些乡党每年出去一段时间后,再回来家里的日子明显好过的多。


一打听,原来乡党们都是外出割漆了。他们就和家里人商量后,和乡党共同干起了割漆的营生。
乡党们带着他们第一次割漆,是在一片老林中寻找漆树。
找到漆树后,把漆树割上一些小口子,用一些树的大一点的叶子放在切口下缘,固定好,漆树的树脂就会慢慢的从口子渗出来,通过树叶的引流落到挂起的桶子里面。
他们的运气很好,找到的是一片范围很大的漆树林。大家一商量,晚上就集体留宿在山里。
山上的夜晚寒气重,大家寻了一些枯木弄了火堆烤火取暖。到了后半夜,其余的乡党们纷纷都钻进了自己临时搭建的木棚内休息。
他们第一次割漆,有些兴奋,就继续围着火堆说话。话题的内容自然是白天里割漆当中,哪颗树割了多少口子,哪颗树割的漆最多。一边交流着,一边又放了些木柴在火堆里。
三个割漆人说着说着,觉得越来越冷。便不住的向火堆里添柴。突然,其中一个人喊叫:“不对劲!你们看,火柴头在跑!”
另外俩人一看,火堆里的柴头已经在身后远远近近的不知被什么东西拖着在树林里乱窜。那些被拖走的柴头离开火堆后没有明火,只有红光在夜里,随着拖动的节奏一闪一闪的。
三个割漆人赶紧喊叫了已经休息的其他同伴。乡党们打着火把,拿着砍刀一起追赶那些被拖走的柴头。
火把光下,拖着柴头走的竟然是很多藤曼。更为奇怪的是,那些藤曼好像有生命一般,缠着柴头向黑暗中快速散去。
悉悉索索的声音,加上众人的追赶声,火把燃烧的声音将夜里的山林弄得喧闹起来。
其中一个乡党突然大声吼叫起来:“大家不要撵了,都停下!”
全部人都停下来围在一起,那些拖着柴头的藤曼就像隐身一样,瞬间都不见了。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有些害怕。有几个人正要张嘴说话,喊叫大家停下脚步的那个人赶紧制止大家:“啥都莫说了,我们把柴头捡回去。”
大家捡回柴头放在火堆里后,就各自休息了。三个割漆人吓得当晚也没怎么睡好,迷迷糊糊的到了天亮。
第二天,大家继续在树林里割漆。住在我家的那个年龄稍微大的割漆人被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蛇将腿肚子上咬了一口,其他的割漆人用布条帮他把伤口及时包扎了。
大家一商量,把已经割好的漆装好,一起返回了居住地。
回去后,受伤的割漆人又找赤脚医生开了几幅中药,休养了一段时间,才完全康复。
领头的乡党也是个操心的人,询问了三个割漆人一些事情。告诉他们作为割漆人也是有一些讲究的,上山割漆必须要在上山的前一晚拜山神。
领头的乡党说,每一座山,都有一个山神在守护着山中的飞禽走兽和树木花草。割漆人虽然在取漆的过程中有着一定的操作过程,方法得当了不会造成漆树死掉。但是割漆的刀口一道道的划过也是在伤害着那些刀下的漆树。
割漆人听了乡党的忠告后,一并询问了拜山神的方法。对自己冒冒失失的进山非常后悔。不过从那以后,他们去任何山上割漆前的一晚,都会虔诚的拜山神。事情也很神奇,他们走南闯北的割漆,再也没有遇见过奇怪的事情。
讲到这里,割漆人和父亲一口将碗里的包谷酒喝完,用手抹了嘴巴语重心长的说到:“这些年,幸亏山神的庇护,我们这些割漆的才能生活下去。每次在山里遇到蛇虫的时候,我们都会呆在原地不动,给它们先让路!有时候在想,啥东西都有活着的路数。”
我当时听了割漆人的故事,忍不住问了一句:“叔,咋么拜山神的?给我说一下,我学学。”话音刚落,母亲一巴掌煽了过来:“你个小娃家,少胡闹!”
后来,这三个割漆人在离开我们家之前,送给家里了好几桶漆。父亲就找人做了几套床和柜子,自己上了漆。这种黑红色的床和柜子从不生霉和长虫,家里一直用到现在。
女儿听了这些事后,睁着圆溜溜的眼睛问我:“妈妈,那你后来学会了拜山神吗?”我摸着她的刘海,笑着回答:“嗯,妈妈长大后,就学会了。”
“那我长大了也肯定能学会!”女儿一边爬起来摸着黑红色的床头,一边高兴的说着话。
其实,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割漆人拜山神的过程到底做了什么。但是,我内心产生的敬畏和割漆人是一样的。因为,我也在心里无数次拜过山神。

覃竞,女,39岁,佛坪人。
喜爱读书、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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