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文庆：白龙山的白龙庙

白龙山的白龙庙

黄文庆

白龙山在长角坝镇政府西北12里外的崇山峻岭间，白龙庙在白龙山上。

溯着高庄沟河上行，走过了比较稠密的人户，一路都是有故事的景点——先是崖窝子，一座高高的石崖凹陷进去，侧面的藕色石壁上，有一个黑色的人影，似是披长发、着黑袍的古人接舆；再走半里，有一处石崖叫打儿崖，旧时当地妇女为了早生贵子，就站在河对岸朝它的一个石凹里扔卵石，如果石头停在石凹里，就能顺利怀孕，否则就需禳改；再走一会儿，又会遇到十八罗汉崖，石面上隐隐约约是十八个罗汉身影，形态各异，栩栩如生；等上了一段坡路，又是一座观音庙。这观音庙只是小小的三间房，黑瓦白墙，很是精致，据听说这里早先是一座观音崖，有心人将就观音像修了庙，让观音像正好处在庙里中堂的佛龛里。继续溯河而行，到最后一户人家，能行车的道路突然变成毛毛路，那毛毛路也离开了河道，在松树、耳树林里作之字形蜿蜒。松树大多高可数丈，也不时会遇到一棵或几棵古老粗壮的耳树，它们粗得需要几人才能合围，树皮糙厉、黢黑，枝干奇倔。又绕来绕去上了一里多，看见有一道高宽的石坎，当地人说它是江家坟园的拜台，拜台之上，有几十座坟堆，都被葳蕤的草木淹没不见，此处叫祖坟山，能感觉到一些阴气。白龙山和白龙庙的名字都和江家的家史有关。再前头是更多的大树，海拔渐高，也更加清凉，冷不防就看到了一角蓝天，那里是山顶的豁口，白龙庙的侧墙也就一点点地露了出来。

白龙庙面南，不大，也不高，为两进式结构，无围墙。前殿呈“n”字形，n字的顶部是正殿，供奉诸神，主神是白龙大仙，陪神有天母地母，四大天王等，给人的感觉是诸神之间，毫不排斥，能和谐共处；前殿的两侧是寝室和厨房。后殿地势略高，也供奉诸神塑像。前殿前有一院坝，不大，正门对着一棵特别大的耳树，主干直径约八尺，分枝低而多，都有盆粗、桶粗，此树少说也有千年树龄，荫着整个场院。树南不远处有一通横式石碑，久看，见刻着楷体“古刹重辉”四字，字体极为庄严。树侧低处，斜靠着一通石碑，见无一字，再看，只隐约见到一“庆”字、一“年”字，剩下的部分，是一片苍茫。

据说这白龙山过去不叫白龙山，这白龙庙也不叫白龙庙。只因一条白龙救江家度过了一劫，遂有了白龙山、白龙庙之称。事情是这样的——

江家祖上是清代中期从湖北迁来这秦岭山里的，最初算上佣人只有八人。来这山里居住之后，勤苦节俭，耕读传家，家业渐渐壮大，人丁也渐渐兴旺。他们就在屋后的山顶上修了一座小庙，保佑一家平安。到了清朝后期，有南方土匪来秦岭山里劫掠，盯上了江家家大业大，于是几次抢劫江家。第一次，江老爷闻家丁报信，立即带全家老少撤到背后的山上避祸，土匪围攻，不料被江家一人用石块砸倒土匪的旗杆，土匪知道江家家里有力大的勇士，心里恐惧，只好撤走。过了几天，江家料到土匪又会纠集更大势力前来抢劫，就在后面的山上用铺盖围成了寨子。土匪果然又来，铺盖绵软，能以柔克刚，刀、枪、箭都不能攻入，土匪只好又狼狈撤走。第三次，土匪知道铺盖是易燃之物，用了火攻，眼看大火烧到了围着的一圈铺盖，情急时，江老爷面北朝着自家的小庙祈祷急降暴雨灭火。说也奇怪，霎时果然自小庙方向飞来一条白龙，携着大片黑云，电闪雷鸣，下起暴雨，大火尽灭。土匪知道上天不给他们灭绝江家的机会，只好怨天悲叹，悻悻远去。

江家为了感念白龙救了一家老小，就开工重修庙宇。在动工的第一天，没想到从石缝里爬出一条白蛇，一闪就不见了。江家人知道蛇是小龙，意识到这是白龙显灵，联想到救他家的就是白龙神仙，即跪拜白蛇，祈祷白龙佑护。庙修好后，在庙宇里塑了神像，主神是白龙大仙，这座庙就叫白龙庙，所在的山就叫白龙山，那座曾经围着铺盖做寨子的山就叫铺盖寨。

白龙山上的白龙庙，在后来的岁月里，不仅保佑江家，还保佑周围百里百姓的平安，因此，香火渐盛。

文革期间，破四旧也波及到了白龙庙。有人领着人给白龙大仙的脖子上套了绳索，拉倒了白龙神像。那几个人回家后就开始出现各种怪事。其中一个人一天走到一个叫独木桥的地方，看见一个着白衣的奇美女子，便一路追赶，追到白龙庙，不见了。此人从此神魂颠倒，昏迷不醒，不久就去世了。

时序到了上世纪70年代末，县上各供销社收购栓皮，人们都去远山远岭刳剥。有人动了歪脑筋，盯上了白龙庙门前的大耳树。他带着刀刚爬到树上，就觉得天旋地转，手脚一松，跌了下来，神智错乱，自此卧床，几年后病逝。

人们说，庙前的大耳树是白龙神的胡须，和白龙共着命运。文革期间，庙毁神倒，大耳树也病怏怏的，枝枯叶败。到了后来，庙宇恢复，香火重盛，大耳树便又焕发了生机，撑起一把巨伞，荫庇着前殿和场院。

看白龙庙的老汉叫尹发强，1985年家庭发生了变故。他大舅子拐卖了他的媳妇和三个年幼的儿子，四个人从人间蒸发了一般，渺无音讯。他就从镇巴来佛坪做石匠活。到了2005年，白龙庙上需要人看护，他被人介绍到了庙上，吃，凭香客给点，再自己种点四季豆、洋芋之类，穿，也是香客给拿点。他几乎不花钱，一个人在白龙庙里过滤着、消除着自己内心的苦涩，恍恍惚惚就是十几年时光。山下两河口的老人苏发友是佛坪的民歌手，肚子里装满了故事，他时不时去庙上料理事情，陪陪尹老汉。十多年里，每个除夕夜，苏发友都是处理好了自己家里过年的事情后，摸黑来回赶几十里山路去白龙庙，给尹老汉带些吃喝用度之物，贴好庙上的对联，放了鞭炮，敬拜过白龙大仙、诸神和大耳树，再摸黑回家，每次回到家里天都快亮了。

现在，白龙庙也逢庙会，香客最多时可达280多人，人们在那里听人说白龙大仙的故事，耍龙船，跟着苏发友念《烧香经》《洁宇经》。庙会日是白龙山、白龙庙短暂的热闹，庙会之后，白龙山和白龙庙又回到了寂静里，只有天籁、地籁，只有日升月落、叶绿花谢，只有陪伴诸神的尹老汉升起一缕孤独而淡远的炊烟。

黄文庆，诗人，现居佛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