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 感恩高考

感恩高考

青山

严格说我没有资格“感恩高考”，因为我压根儿就没有参加过高考，而是高中毕业时参加了一个另类的“中考”——中专考试。

一九八〇年是恢复高考制度的第四个年头、第五个考季，一年的盛夏正是炎热的时候，迎来了学子们，还有那些“上山下乡”耽误了青春和本来就在“山上”和“乡下”的农民子弟，还未泯灭改变命运奢望的所谓“老三届”们，蜂拥着向着从云端垂下泥土地的长梯口挤过去，到了跟前发现有“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直通云端的“高考”，还有“爬云式”腾了空却似无离地之相的“中专考试”。自信者、尖子生以及还有招工招干机会的“商品粮”子弟就分流到高考的楼口，而那些自信心不足的学习一般者和极少数难以承受“复学”生活重负的优等生，自然就分流到了中专的梯口，因故我也被推到“中专考试”的大军中。

我的“故”之因源于自己。

那时的教育还未脱世俗气，农村学校依例在所谓“蚕老麦黄、绣女下床”和秋淋季节的“龙口夺粮”的夏秋两个忙季要放“忙假”，回到生产队参加粮食抢收和抢种。

大哥整整大我一轮，未赶上考试上大学的时光，在“全民制”还招农村青年的集体年代招工到粮站工作，恢复考试后大哥就将高考上大学的那份情思转到了正上学的弟弟们身上。我和三弟一个高中一个初中都在佛中读书，大哥用两三个月的工资买了辆二手自行车送我两兄弟，周末在绝大多数同学步行返家的大军中，突兀地骑车飙驰在公路上，那种感受实不亚于现时开豪车的感觉。

七八年的秋季，山里的中学刚刚开设外语课，初中、高中一个课本从二十六个字母齐头学起，一本书才读了浅浅的几页，周六早操结束时校长训话通知放一周的“秋忙假”，中午饭后就可以离校。刚刚离开父母住校一个月的弟兄俩哪等的了吃午饭，下课就骑上自行车飞奔回家。一周时间飞驰而过，骑车到校时却寂然一片，询问打铃的“老海”，说接县上通知上周没放忙假，延后到本周才休，而通知是在学校饭堂吃午饭时宣布的，那时我俩兄弟早已飞驰在路上了，促狭的是全村在县城读书的只有我二人，不通消息就放了两周的忙假。收假后使用中国字写的课程自己学、问老师、同学帮慢慢地就赶上了，而英语课忙假前一个月学的单词还没有缺课的一周教的多，一下子就像听天书般越落越远，天性懒散的我渐渐地就失去了补习和追上课程的勇气。好在当时的政策是考大学有外语，而中专不考外语，为不影响课堂秩序，老师调整座位考大学的坐前几排，不学英语没有远大志向的学生就分流到了教室的后半部分，就这样上完了高中。直到大学扩招而我们也渐渐老去时，老中专生们常常以录取率推算自诩那时的中专就是现时的一本，而我却少了这份自信，因为我几乎从高中刚开头就放弃了外语学习，是没有资格参加高考的。

天生愚钝的我甚少思考身外之事，所以也就少了许多身外之物的干扰，家长说小娃娃就要上学，老师说学生就要好好读书，我就认为学生读书就是自然而然的事，而对于读书为了什么，将来要干什么却从来没有思索过，所以高考前夕有同学说中考是事关穿皮鞋还是穿草鞋的大事的那些话，对我几乎就是耳旁风。现实也确实如此，除了老师的教导外，同学们在教室也很少议论，而我的宿舍也听不到考学的议论，因为整个高中两年我基本就在初中宿舍里住宿——那时农村的贫困状况现在的年轻人是难以想象的，富裕户在当时有个叫法叫“余粮户”，与现时需要“保姆式帮扶”的贫困户相较都有云泥之差，所以农家子弟两兄弟上学睡一床省下一套被褥那是最正常不过的事儿。懵懵懂懂中参加了中专考试，会答的题作了，不会的题空下，交卷前验算答题，理化卷上还将一道十几分的大题打了个大“×”才交卷。考后还有几天才离校，帮班主任老师劈柴禾，路过的监考老师数落我“就做对了几道题，还嫌分数多了将一道做对了的题叉掉”。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老师甚少教学生迎考的技巧，所以才会出现将答了的题叉掉而未补做的蠢事。劈柴的十余位同学都估算自己能考多少分，我自己估分难上二百，说了后自然又一次收获了奚落。月余时间过后，分数通知来了，估高分的多有“孙山外”者，当时就有些奇怪，亦努力地想将考试休息时间另一位老师“知道错了就不错，就错不了哪里去”的鼓励联系起来，却总是没理出个头绪，直到毕业多年有了教诲后生资格后，才想通这两件事情之间的关联关系。

国家倡导感恩教育，随着年岁增加内心亦偶尔会浮现出想“感恩高考”的冲动，我也明白，中专生说感恩高考总有些不伦不类，故延宕至今。偶然记起了中医有句“肾为骨之本，齿为骨之余”的话，套用这个句式，中专考试其实也是高考制度带来的附庸和向下的延伸，算的是“高考之余脉”吧。回想我的人生之路，若非那场中专考试，才智不及中人的我，恐真如夫人调侃的“不是读了点书，在农村就是个只会种点庄稼混个'肚儿圆’的庄稼汉”了。所以，我还是应该感恩高考的，虽然是个迟到的感恩。

其次，我要感恩改革开放这个伟大的时代，那时的整个社会一派欣欣向荣气象，不分身份、职业，只要努力就有收获，就能取得与付出相称的收获，在官场中“拼爹”的有，但体制内底层人士上升的通道还是甚为通畅，“阶层固化”这个词还未出现，除了婚姻上门当户对的观念要浓于当今外，社会上非十分敏感之辈也甚少感受的到它的存在。所以，抱着“小孩就要学习、当干部要干好工作”的简单思维，一步步走来就成了许多草根后生羡艳的“好命运”：不投靠、不求人，时常顶撞领导还能走到教导人的地步。

再次，我也要感谢自己不那么聪明，一直把各个年龄段的事当成天然该干的事儿去做，省去了投机取巧和钻营的烦累。天也不负老实人，愚者十虑亦有一得，聊以自慰的是，我所走过的路都是坚实的。

2020年10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