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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木: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还是假话

水木

我手里拿着一本杂志在酒店门外等公共汽车。几个出租车停在我面前,想向我招揽生意。我不急着到那里去,我只是闲转,选择公共汽车是一个好方法。坐在车上漫无目的地在城市里流浪,比坐在家里看电视强。我三十五岁了还没有结婚,女朋友到是找了一个又一个,每一个都不长久。原因当然是,她们都不是那么富有,钱用完了后,就离我而去。按我父亲的话说,是我把她们的钱榨干后,没有了利用价值,便把她们甩了。这不是真的,真正的原因是,没有了钱,生活就无法继续。试想一想,她们带来的钱用完了,但没有一点收入,你怎么生活。你总不能天天看着你那漂亮的女朋友,不吃不喝不穿不用,就能生存下去吧。

我老爸对我说这话,他应该感到惭愧,是他没有为我积攒到家业,是他穷困潦倒一生,害的我和他一起受穷。他退休前就已经失业,现在靠政府的救济金生活,住在一个狭小的公寓里,又老又顽固,对我的所作所为不屑一顾。

虽然如此,我还是保持着生活的信心。我想,机会总是有的,只要你有耐心,你总会找到钱,或者找到一个有钱的女人。

公共汽车总是那么拥挤,上车或者下车,和素不相识的人在那个铁笼子里挤来挤去。大部分人都是用漠然的眼光打量着自己身边的人,我也一样,他们的生活和我没有多大的关系。我不会和他们交流,他们也不会和我交流。如果有时说话,那也是下意识的,也只是因为关在同一个笼子里,相互之间不得不进行的简短的交流。车上所有的人都在呼吸,人需要呼吸,呼吸也是下意识的,并不需要你刻意想着要呼吸。你就在呼吸着。人们在不经意间挤在一起,相互呼吸从来也没有见过的人嘴里呼吸出来的气体。这可能是坐在公共汽车上的人相互间的一种交流方式。人是孤独的,坐在公共汽车上的人是孤独的。人越多的地方,越孤独。

不过我没有感到孤独,在公共汽车上我永远都不会感到孤独。人们在车上只所以感到孤独是因为无事可干,他们衣服和冷漠的眼神把自己隔绝在的一个狭小的空间里,我的意思是,他们内心认为自己和其它人没有任何关系,虽然有目光、空气和身体的接触,但等到下车后,这些都和自己没有了一点关系。而我就不一样了,我看车上那些乘客,感觉特别亲切,他们就是我的衣食父母,每次见到他们我都非常兴奋,不过我不会把那兴奋写在脸上,我的兴奋和他们的孤独一样是藏在内心的,内心的东西当然不能轻易书写在脸上。

我在火车站下了车。我不是要到那里去,也不是来车站接某个朋友。我知道自己几乎没有朋友,平时在一起吃吃喝喝的那些人,我们只是相互利用的关系,或者说,我们只是工作上的搭档,工作结束后他们便失去了利用价值。我的工作是什么,我的工作是千方百计弄到钱。现在我就看到了钱。一个中年妇女,正走在我的前面,她的包里最少也有二万元。我一直跟着她,我是怎样知道她身上有那么多钱的,这当然是一个秘密。这个职业我已经干了十几年了,我有直觉,是职业的直觉告诉我,那里有二万元,正在在我前面移动。钱就装在那个手提包里,我想那个小包包已经是我的了。我想在很短的时间内得到它,当然我知道,什么事情都不能操之过急,需要慢慢的来。其实我也不是那么急,我不急。

她走进了意大利餐馆,要了一份意大利面条和一杯水,然后就坐在那里吃了起来。这家意大利餐馆开了大概只有不到一年的时间,我来过两次,但我吃不惯这里的口味,两次都是因为陪朋友才来的。我坐在离她不远的桌子上,只要了一杯咖啡。餐馆里的人并不多,有两个欧洲女人和一个黑人坐在我和她的中间。她的意大利面条吃了一半,便起来到了卫生间。她从我身边经过时,我装作喝我的咖啡。我偷偷地瞄了一眼,皮包并没有带走,而是放在她的座位上。这时,我就有点后悔,如果我刚才胆子大一点和她坐在一起,她如果上卫生间时也正好忘了带那要命的皮包,我便省去了许多烦恼。现在那二万元钱放在我的眼前,我却有点束手无策。真是要命。

电话响了,接时却又关了,我的耳朵对着话筒,里面却没有了声音。这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装做和别人通话,实际上就是装做和进到卫生间去的那个女人讲话。嘴里不住地说好的,好的。起身来到她吃饭的桌子旁,我拿起了那只皮包。服务员开始用眼睛盯着我,我说是她要我把包送过去。我一手拿着皮包,另一只手把电话放进了衣兜里,开始向卫生间的方向走去。卫生间右边是厨房,我拐进了厨房。厨房的右边还有一个后门,我溜了出去。

路边有一个公共厕所,我在里面打开了皮包,里面是一叠一叠的餐巾纸。难道是我看走眼了。这不可能。是她掉了包。啊,难道她已经发现了我。

我把包扔在了厕所,快速返回餐馆的外面。她正在和服务员说话,然后从餐馆里走了出来。我看到她手里提着包,比我刚才拿到的那个包小一点。我明白了,她肯定是发现了我。不过她怎么知道我在跟踪她。怎么预先会有准备,给我来了一个金蝉脱壳。我心里有些紧张,紧张而且兴奋。工作的乐趣在于工作的过程,而不是工作的结果。

我尽量离她远一点,我要给她造成一个假象,就是我已经放弃了那本来属于我的二万块钱。我像一个苍蝇一样紧盯着那块肥肉,从火车站来到北大街,从北大街来到了阳光小区。她偶尔也会回头,我们的目光相对时,能看出她眼睛里的闪光。她的年龄应该在三十岁以下,女人的年龄是无法准确判断的,特别是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她的样子没有什么特别的,看起来像一个职业女性。我只是那么匆匆一瞥,我对她没有兴趣,我对她包里的钱有兴趣。

我是前年夏天最后一次来过阳光小区,那时我的事业正处于巅峰。那一次,我非常顺利地从一个醉汉那里取走了属于我的五千元钱。这里是我福地,我的阳光小区。我毫不犹豫地随她来到一座公寓楼底下。

她住在三楼靠西的第四个单元。

晚上八点,她走出了小区。我来到了她的门前。进门并不是那么困难。下午在家里我好好地睡了一觉,我觉得自己的脑子异常的清晰。在来阳光小区的路上,我在想我要干的工作和工作中可能出现的问题,有时脑子里也会闪现她是什么人,是干什么工作的之类的问题。不过有时觉得自己有些好笑,我干的工作和她是什么人没有太大的关系。

也许是其它的什么让我有些分心。

我进门,坐在沙发上,我不慌不忙。茶几上有一杯水,我拿起来喝了一口,水还是热的。我在房间里巡视了一遍,房间里没有别人。我回来,仍然坐在沙发上,我在想我的那二万元钱放在什么地方。我是一个老手了,也许我心里仍然有些紧张,但我的动作仍然是那么的优雅,那么的有条不紊。我们样子就像是这房子的主人。

我找了我认为能够藏钱的地方,甚至连垃圾筐里面也看了,但没有钱的踪影。二万元现金不是一个小数目,她不可能带在身上出门,而且很显然,她晚上不是出远门的样子。难道是我的判断有误。我坐在沙发上百思不得其解。

是放弃吗,不,我不能放弃。我想到了左边的那个房间,我可以藏在那里。

是开门的声音,她脱掉了外衣,然后是卫生间。她坐下了,又站了起来,倒了一杯水。她打开了电视。她关了电视,应该是看到了我在烟灰缸放的烟头。那烟头是我故意放在那里的。然后她看到了书桌上翻乱的书。在书房的墙壁上,她打开了一个暗门。我退回到房子里,躲在一个进门时不能看到的地方。我想,我应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一觉醒来,也不知是什么时间,我打开电话,是午夜三点。然后我把电话关掉。小区的夜晚非常安静。我来到书房,回忆刚才她打开暗门的动作。我的手摸到了一块食品袋。

灯亮了,我停在那里,没有动。

这是我第一次失手。

她并没有报警,而且出奇的镇静。

她说:“你坐下吧。”

我当然没有被她吓倒。我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我不不想使用暴力,我从来不使用暴力。我知道自己的工作靠的是脑子和智力而不是体力,虽然有时需要体力的协助,但暴力在更多的时候只能使自己受到伤害。

“我知道在今天中午你就跟着我。”

我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就觉得她说的有道理。这好像是她设计好的一个圈套。我无话可说。

“你非常有耐心,而且看的出,你是一个老手了。”她站在门口,好像我是他的一个家人,她正在和我拉家常。“我以为通过意大利面馆的失利后,你会收手。”

“当然不会。”我脱口而出。我有些后悔说这句话,言多必失。

“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她说,“你是谁?”

我没有回答。我在想怎样脱身。那二万元钱已经不属于我了。

她回到了客厅,我跟在她后面,我完全可以从门口冲出去,然后逃走。不过我看她那镇静的样子,我还是放弃那种打算。

“如果你现在逃走,外面有小区的巡警,我喊一声,你就无处可逃了。你还是坐下吧。”她指了指我旁边的沙发。

“你是谁。”她再一次问我。

“你先说你是谁吧。”我不能一直不回答她的问题,所以我还是先问她吧。

“我叫王珊。”她到是痛快。

“你是干什么的,警察吗?”

她笑了。“你看我像警察吗?我不是警察。”

“你不怕我吗?”这问题真是多余。

“七年前我在省武术队当过教练。”

“你为什么不把我抓起来。我是贼。”

“这问题我不能回答你。你缺钱吗?”

我不知怎样回答,如果我说缺钱,她难道会把那二万元钱给我吗,这不可能。如果我说不缺钱,那我干什么来了。

“你也不用紧张。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好那样子好像她就是我的大姐或者是我的母亲。我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我没有姐姐,我有一个弟弟正在上大学。弟弟上大学需要钱,弟弟不知道他上大学的钱是怎么来的,我给他寄钱都用父亲的名字。靠父亲那点退休金当然无法支付那昂贵的学费。这当然是一个秘密,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当然也不想让其它任何人知道这个秘密。“你在想什么?你想喝点什么吗?”

“水。”我说,“谢谢。”她给我倒了水。我问:“你想把我怎么样?”

“不会有事的,你随时可以走。”

“现在能走吗?”

“当然。”我起身准备离开这里,那二万元已经不属于我了,我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思,而且过一段时间,如果她改变了主意,我可能会坐牢。

“你现在怎么出去,小区有巡警,而且在晚上的时候门卫查的非常严。”

“我自己有办法。”

“你可以留下,等天亮的时候再走。”我看她的样子好像是真的。不过社会险恶,我还是小心为妙。

“我已经给你添了许多麻烦,如果你不抓我到派出所,就已经非常宽容了,我怎么能再住在你这里。”不过我内心里还是有点犹豫,这么黑的天,虽然我可以很轻松地走出这小区,但毕竟还是有一些风险。况且我现在在她的手里,已经完全处于下风,也许,我应该考虑她的建议。

“没关系,这房子就我一个人住。你可以睡在沙发上。”

事情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我睡不着。我在猜她是什么目的,她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这会是一个新的陷阱吗。也许我该等她睡着的时候偷偷地逃掉。也许……。一天紧张的跟踪、踩点,我有些疲劳,而且那沙发柔软舒适,我的眼睛有点不听使唤了。

睡梦里,我奇怪自己居然能睡着。我想尽力使自己醒来,但眼皮好象被粘上了胶水,怎么也睁不开。我想逃走,但周围都是墙壁,我看不到能够出去的路。逃生的本能使我闭着眼睛在墙壁间乱窜。我累得满头大汗。一只手拿着毛巾在擦我头上的汗水。

我睁开眼睛,王珊蹲在我的旁边,她正在看着我哩。

“天亮了?”

“天亮了。”

我爬了起来,洗了脸。“我能走了吗?”

“当然。”

我回到了父亲那里,父亲已经出门。我知道他是去街道上捡垃圾了。我对他说过多少遍了,那垃圾不卫生,但他总是不听。房子里几乎没有什么家具,两张床(其中一张床是为我准备的,但我在上面睡觉的时候并不多),靠窗户有一张写字台,弟弟上大学前,几乎整天都坐在这张桌子旁。现在桌子上堆满了杂物。一个衣柜和一个储物柜并排放在角落里,储物柜旁边是一个小厨房,厨房和卫生间紧连在一起。房子虽然小,但还算干净,父亲当过兵,参加过朝鲜战争。在部队里养成的习惯,一生都没有改变过,只要他在家里,什么东西都会摆放的整整齐齐。

昨晚没有睡好,我在父亲的床上睡了一觉。我听到楼下开门的声音。我们住在二楼,楼下有一个父亲自己搭建的小房子,里面放着他在大街上捡回来的垃圾。我知道是他回来了。父亲刚进门时电话响了,是王珊打来的,她说要我去帮忙,不知是否有空。我当然有点犹豫,但还是答应了。

“怎么,又出去。”

“朋友让我帮忙。”我掏出二百元钱递给他。“不要再去捡垃圾了,没有钱我给你。”

“我有钱,我不要你的钱。”

我把钱放在了床上。“给我弟弟吧。”他没有再看我,到厨房做饭去了。我知道他会把那钱拿走的,他要供我弟弟上学,需要钱,不然他也不会天天去捡那些垃圾了。我说:“我走了。”

“吃了饭再走吧。”

“急着哩,我就不在家里吃了。”

“不要干什么缺德的事情。”

我没有理他,来到了街上。从我父亲住的地方到阳光小区,有十站路的距离,我叫了一辆车。到小区时,王珊正站在门口,旁边放了几大包东西。我帮她把东西扛到了房间里。

她长的不难看,或者说正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我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我差一点放弃我的工作,只是那二万元的诱惑实在太大。人和对之间的感觉很奇怪,从我早晨离开这里开始,我一直在想着这个问题,我为什么对她没有害怕的感觉,我每一次做案完了后,如果再次见到自己的苦主,心里总是虚虚的,是做贼心虚的那种心虚,而且这种心虚的感觉一直要在持续好长时间。而这一次不一样,为什么不一样,是我喜欢上她了吗,是我们之间有什么缘分吗。而另一个问题是,她为什么这样对我,是她有什么新的诡计,还是有其它什么原因。来的路上,我还偷偷地想,是否是她喜欢上了我,但我转眼一想,这是不可能的,她看起来那么高雅而且富有,怎么可能看上我这样一个默默无闻的小贼。这事情是一个迷,我虽然自认为聪明,一下两下也无法解开。好的是,像我这种职业的人,从来不设计自己的生活,不为将来发愁,无所畏惧,刀山火海也不怕,何况,这里只是一个女人,一个看起来温柔、高雅而且富有的女人,我不用想那么多,更不用怕什么。

她给我端来了牛奶,说是刚才送奶的人刚送来的。她不再提昨天的事,那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她不说,我当然也没有说。好像我们是老朋友,而且昨晚的事情好像从来也没有发生过,或者昨天晚上发生的,不是一件关于偷窃的事情,而是一个游戏,是我们两个共同设计参与的一个游戏。

她就坐在我的对面,她看着我喝奶。桌子上有一个糖罐,我往里面加糖,我加了许多糖,我喜欢那种甜甜油腻的感觉。她说是否有些甜了。我说刚好,我喜欢甜甜的。她就那样看着我,我感觉身上暧洋洋的有些别扭。我说你那样看我干吗?

她没有回答我,她就一直那样看着我。突然她说:

“你喜欢我吗?”

“什么?”我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喜欢我吗?”她又一次问我。

“我。为什么?”我不知道怎样回答。她坐在了我的旁边,身体靠了上来。我没有躲闪,也许在我内心还是喜欢她,而且有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这目的里可能还参杂了一些欲望,只是这些,我不愿承认罢了。

她的手开始在我身上摸索。“为什么那么虚伪。”她的眼睛望着我,我看到她眼睛里的渴望,一种真诚的渴望。我感觉到了自己的虚伪。我用手拉起了她手,把她的手放在我的脸上。“我不敢说。”我的脸发烧。“我不相信你会喜欢我。”“我是一个…。”我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她的嘴唇便封住了我的嘴唇。

我想努力想起那二万元的事情,但那种虚伪的努力显然是徒劳的。我已经忘记了那二万元钱的事情。

在以后的日子里,她忘记了我是干什么的,我也忘记了她是谁。我们几乎每天见面,就象是一个正常的夫妻。她从来也没有问我有什么正常的工作,我也没有向她说我在做什么工作,我以为她知道我是干什么的。我也没有问她是干什么的,不过看起来她好像非常有钱,或者说不缺钱。她平时的打扮并不时髦,但却朴素大方。朴素大方是一个模棱两可的词,但我也无法用其它的词语来描述她。反正,她正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她肯定也喜欢我的样子,喜欢我的言行举止,或者是其它的什么。

也许,我们只是相互的一种需要吧,但在现在的这种社会,相互需要就已经足够了。

一天早晨,我运气好,在莲湖路捡了四千元。钱当然不是在地上捡的,是在一个中年人的口袋里捡的。我所说的捡,是说来得容易。那个人象是一个小领导的样子,匆匆忙忙的撞在我的身上(是我故意让他撞的)。他的钱夹里除过那四千元钱外,还有几张发票,从发票里看不出什么,都是国家能够报销的那种。那些东西对我没有什么用,我对他当然也没有什么兴趣,其实我对我所有的顾客都没有多大的兴趣,我只对他们的皮包有兴趣。那些和钱无关的东西,当然只能丢弃在垃圾箱里了。

我早早地来到了王珊那里,她刚起床。我去煮了咖啡和早餐。

我们坐在床上玩网上流行的扑克游戏。玩了两盘就觉得没有什么意思,得有什么刺激一点的东西。什么东西会刺激呢。赌钱显然是不适用的,挂胡子和其它身体折磨显然也不行。

“谁输了,说一条和自己有关的事。”她说。

“说什么呢?是说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可以是真话也可以是假话。”

“那也没有意思,要么全说真话,要么全说假话。”

“这样更好。就说真话。”

第一次我输了。我说,我有个弟弟正在上大学。

我又输了。我说,我母亲在五年前去世了。

她说这不算,不能说死去的人。

我说我父亲还活着,我经常去看他。

她说身体还好吧。我说这是另一个问题了,得等下次我输了再说。

她输了。她说她父母都还活着,住在上海,自己是个独女。

我还以为她要一直说下去呢,但她不说了。

我又输了。我说我父亲是个工人,已经退休,生活比较艰苦。

她说:“这样不行,你说的太少了。”

“我说的比你多呀。”

“这样吧,我们改变牌的规则,每次各抽一张牌,比大小怎么样。”

“偶然性太大了,还是要单双好。”

“也行,我要单。”她把头靠在我的怀里,开始洗牌。牌洗好后她说:“我们还是问问题吧,谁赢了可以提一个问题,对方如实回答。”

是我摸了个K她是A,该她问问题了。

“你结婚了吗?”

“没有。”

还是双数。

“你有过几个女人?”

我犹豫了一会:“两个。”

“不行,要说真话。”她的手在我的脸上轻轻地打了两下。我以为她认为说少了。

“五个。”她站了起来,然后跪在我面前,双手拉着我的双耳,睁大了眼睛说:“真的?”

我知道自己又说错了,我应该说一个才对。

“当然是骗你的。只有一个。”她放了手

“骗鬼去,我到相信五个是真的。”其实有过几个女朋友,我自己也没有认真的算过。

这次是单数。

“你做什么工作?”

“自己开公司。”

“公司是做什么的?”

“不能这样问,你还没有赢,等你赢了再问。”

我赢了。“公司是做什么的?”

“公关。”

“公关,什么意思?”

“你最喜欢的人是谁?”

“父亲。”我不知道怎么会选择我父亲,我是脱口而出的。虽然我平时在父亲面前不怎么样,而且经常对他有些牢骚,可能在内心里我还是非常喜欢父亲的。父亲虽然穷困潦倒一生,但他为人正直,他是我心灵上的朋友,而且是我心灵的引导者。不过,想想我的工作,想想我做的事情,父亲,父亲,哎,还是不说我的父亲了吧。

“你父亲是干什么的?”

“我给你说过的。他退休在家。”

“你不爱你弟弟吗?”

“当然爱。我爱我弟弟。”她知道我弟弟在上大学。

“你喜欢什么颜色?”

“紫色。还有蓝色。”她把头靠在我的怀里说:“我们不玩了,没有意思。”

“不玩就不玩。”我把牌收拾好,放在旁边。她骑在我的身上,开始解自己的衣服。我们睡觉。中午的时候她的电话响了。

她说她得出去了。

我也回到了父亲那里,父亲还是不在家。我感到有些累,又睡了一觉,已经下午五点多了,还是没有父亲的影子。我下了楼,推开父亲堆放垃圾的小房子。垃圾散了一地,我看到了父亲的一只脚。我搬开那些垃圾,父亲已经死了。

我在城外的一处荒地里给父亲卖了一块地。弟弟回来了,我们一起把父亲埋在那里。那是一座坟,里面埋着父亲的骨灰,上面那个土包是我和弟弟亲手堆起来的。

送走弟弟后,我回去整理父亲的遗物。值钱的东西几乎没有。一个铁盒子用锁锁着,我撬开盒子,里面有两张存折,各五千元,户主的名字分别是我和我弟弟。盒子里还有两个勋章,一个是解放战争里立的一等功,另一个是朝鲜战争时立的二等功。还有就是一些证件和证书。我过去只知道父亲打过仗,但不知道在战争年代他还是一个英雄。我记得上初中的时候有个同学的父亲也打过仗,经常说他父亲和战友的事。我回家问我父亲,怎么不见你的战友。他说,解放战争时,他们那个排的人全死了,只剩下他一个人,朝鲜战争时,他们那个连的人也都全死了,也只有他一个人活着回来。我看到父亲脸上那痛苦的表情,发誓今后不再问和战争有关的问题。

我出门买了两箱方便面,我想在父亲这里住一段时间。住在父亲这里,父亲没有了,就没有人给我做饭。我一个人做饭也麻烦。第一天我看我一天的电视,吃了三包方便面,早晨泡着吃,中午干吃,晚上煮着吃。第二天我翻看了父亲的一个本子,上面只是一些流水帐。开始看起来没有意思,看着看着就看出意思来了。那上面虽然只是一些帐目,但那些帐目里包含着一个时代的历史,包含着一个家庭的辛酸。一共有三个本子,我看了三天,并不是那本子有多厚,而是我不想那么快就看完。

弟弟在上海读大学,我说过他安心读书,假期再回来。父亲三七的时候他却回来了。他说给我打电话,电话已经关机。我说我的电话没电了。我的电话开始几天响的时候我没有接,后来它就不响了,肯定是没电了。我们去坟上给父亲烧了纸,弟弟走的时候,我拿出了父亲留下的存折。我看到弟弟的眼里满眼的泪水。

我已经差不多有一个月没有出过门。我坐在父亲生前的屋子里回忆和父亲在一起的岁月。回忆父亲,我想把所有的细节所有的生活都记在自己的脑子里。但父亲的形象却越来越模糊。弟弟走后的第三天,我决定还是出去走走。我给王珊打电话,电话是空号。我来到朝阳小区她住的地方,我把房子的钥匙弄丢了。我敲门,没有人回答。我碰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打听,他结结巴巴的说不清楚。

晚上我又到了那里,敲门,里面出来了一个中年男子。

我问:“王珊在吗。”

他看了看我。“谁是王珊。”

“她一个月前还住在这里的。”

“我们是一周前搬来的。”他问里面他老婆,“原来这里住的人是不是叫王珊。”里面一个胖女人把头在门口探了一探说:“是叫王珊。”

我问搬哪里去了,知道吗。

那女人又探出头来看我。“不知道。”

那男人对我笑笑说:“我也不知道。”

我回到小区门口,买了一份报纸。报纸也没有什么看的。我回家。我回到父亲住过的那个家里。

我不能就这样整天呆在家里。

我也不能一辈子一直做贼,父亲死了,我要找一份正经工作做。

我翻报纸,一个公司聘请推销员。也许我该去试试。

我理了发,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来到了那家公司。部门经理见了我,很快地就录用了我。其实找一个工作也就这么简单,并不象我想像的那么困难。

公司里原来的推销员有一些老主顾,我只需要时常和他们联系,基本就可以完成任务。只是做推销员,要到处跑,在一般人看来,经常到处乱跑,会非常辛苦,但我原来是一个贼,跑惯了的,这推销员的工作比做贼时轻松多了。不到一年时间,我在原来的基础上使自己的业务提高了二倍,我也成了全公司里业务最好的一个员工。

第二年夏天弟弟大学毕业,在上海一家合资企业找到了工作。他上班一个月后,我去上海看他。那天晚上我们在酒店的大厅里喝咖啡。他给我谈他现在的工作,可能半年后要去美国。我也给他说了我现在的工作。然后,我们就没有什么话可说了。也许我们应该谈父亲,但那话题太沉重,我们都不愿提起。

送走弟弟后,我回到了酒店自己的房间。我正要躺下睡觉,有人敲门。我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小姐,她问:“要服务吗?”

看到那个小姐,我呆在了那里。那小姐也露出了惊奇的目光。

是王珊。

我没有问她,三年前她为什么失踪了,我知道这样问不会有什么结果。

我说:“我去找过你。”

“我知道。”

“你把我忘记了?怎么不联系我。”

她回过了神,笑了笑说:

“当然没有,现在我们不是又见面了吗。”

“那不同,我们只是偶然相遇。”

“难道我们第一次不是偶然相遇吗?”

她开始脱衣服,就象是在自己的家里,就象是三年前在阳光小区那个公寓里一样。

“第一次是因为你身上有二万元钱,这一次是为什么?”我抱着她,我感觉她的身体和三年前没有什么两样。

“没有那么多为什么。生活中为什么要那么多为什么。那样太累人了。”她开始亲吻我,我抚摸着她的头发,心里想也许她说的对,而且刚见面我不该问她那么多的问题。

第二天早晨她才走。走的时候,我要了她的电话号码。

我问她现在住在哪里。她说在长安路345号一个五层的楼里。

我说明天我去看她。

她说她在家里等我。

第二天中午,我和一个客户在一家川菜馆吃饭,客户是一个四川人,在上海开了一家工厂,酒量惊人,饭后我已经醉的不成样子了。我怕她在家等我等的急了,一回到酒店就给她打电话。电话关机。我不能这样醉醺醺地去见她,我在酒店里睡了一觉。晚上八点我叫了一辆车,对司机说到长安路345号。

“长安路没有345号。长安路一共只有301号。”司机看着我说:“先生是不是记错了。”

当然没有记错。

应该是别的方面出了错。

“那就先到长安路吧。”

在长安路下车,我找到了街道的尽头,最后一个门牌号是301号。

我打电话。那号码已经变成了空号。

2008年6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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