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木
十六岁那年，我有个女朋友。她说，我那时上高二，我一般不和女孩在一起玩，我和男孩一起玩，行为习惯完全像是一个男孩。班上的那些女孩，哈哈，她们都羡慕死我了。噢，说哩，你多大的时候，就有女朋友了。
我说，我没有女朋友。
不可能吧。她白了我一眼，说，你长的这么帅，而且这么有才，怎么会没有女朋友，难道你上学的时候，你身边的那些女生眼睛都瞎了。她看我的那眼神好像是说，她面前的这个男人就是一个骗子，她在看一个大骗子。
我说，没有骗你，我小时候非常规矩，是公认的一个好孩子，怎么会有女朋友。
不过，你这样子，看起来像是一个木头，一个帅木头，没有女朋友，也是有可能的。啊，不对，你没有女朋友，那你怎么就结婚了，难道和你结婚的那个女人不是你的女朋友。
我是年龄大了，有人介绍，然后就结婚了，这和你所谓的那种女朋友不一样。
也是，你这不算是女朋友，她只能算是你的妻子，不是女朋友。有些人原来是女朋友，最后变成了妻子。有些人原来是女朋友，然后一直就是女朋友。有些人原来什么都不是，最后变成了妻子。这妻子和女朋友肯定不是一回事。说到最后，她自己都笑了。这妻子和女朋友简直把我搞糊涂了，她说。
男孩才找女朋友，你一个女孩，找女朋友，别人不笑话。
不是我找她，是她找我。我那时就是一个男孩。你看现在，我还是像个男人，认识我的人都说，我就是一个男人。你看我，像不像一个男人。
你是女人，怎么看，也是一个女人，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男人。
那你只是看到了表面，你看我这样子，长的像是一个女人，但我本质上就是一个男人。你知道吧，我上初中的时候，就和那些男生混在一起，学打架，学抽烟，学吹口哨。口哨，你会吹吧，我上高中和大学期间，班上或者学校举行的文艺晚会，我都会上台表演，就是表演吹口哨。你想想，一般都是男孩吹口哨，那有女孩吹口哨的，而且是在文艺晚会上表演，全校师生都睁着眼睛看着的，那种轰动效应真的不一般。
还真看不出来，你还有这爱好，那你吹一个我听听。
现在老了，老太婆了，早就吹不动了。而且，你看，在这里，这公园里，这么多人，别人看见会笑话的。
你不是说你自己是个男人吗，你怕什么。
我不能确定，她是在吹牛，还是真的是老了，不吹口哨了。
还是说我那个女朋友吧。你知道吧，她有一次问我，和男生亲吻是什么感觉。我当时就蒙了。你知道吧，我天天和那些男孩混在一起，但我从来就没有和那些男孩有过亲密行为。其实，和我一起玩的那些男孩，也把我当男孩看，从来没有把我当女孩看，而且，因为这样，在男女感情上，我比别的女孩开化的要迟好多。
她最后这话，我表示严重的怀疑。
这是真的，别那样看我。我那个女朋友最后还夺走了我的男朋友。
这是怎么回事。
你不知道，我那个女朋友真是娇艳，她上学的时候和许多男孩都有交往，有时候还和社会上的男人交往。她和我好，可能只是为了利用我，这你明白吧。我的第一个男朋友，就是在那个时期被她夺走了。不过，她天生的就是娇艳，她不会珍惜，我那个男朋友被她夺走后，她也没有珍惜，她最后还是抛弃了他，这有时候也说不清，总之，他们最后还是分手了。你知道我第一个男朋友现在在那里吧。
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他现在在安南市，是个副市长。哎，也不能说是她夺走了我的男朋友。我当时也不太在意这事情，我当时只是对他有点好感，我对男女之间的事情开化的迟，没有抓住他。不过，说实在的，我那个娇艳的女友，真的是娇艳，简直就是一个狐狸精，遇到合适男人，她都想去勾引人家。
那她现在在那里，还是那样迷人吗。
二十年前，我在西安钟楼见过她最后一面。我们见面后一年，她就死了。
啊。
先天性心脏病。
啊。
你老是啊，啊，这有什么奇怪的。看来你真是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木头。
她这话说的，我满面通红，有点尴尬。
公园里人也不是太多，有两个年轻的恋人正在一棵樱花树下照相。那个女孩背对着我们，男孩的手机正对着我们，这样的话，我们可能会被装在他们的镜头里。不过，这也没有什么，我们已经老了，在年轻人的镜头里给年轻人做个陪衬，算是发挥点余热。况且，我们还可以沾点年轻人的光，使自己也变得年轻一点。
我们是在网上认识的，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第一次见面，她就给我大谈特谈她的女朋友，根本不像是已经四十多岁的成熟女人。她这样子，简直像是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小姑娘，正值青春期，疯疯癫癫的。
你给我说说，你这么大年龄了，一辈子难道就没有谈过恋爱，没有过女朋友。
看到那两个年轻人走了，她的话匣子又打开了。
没有，真的没有。
我不信，你看你这样子，虽然本质上是一个木头，但年轻时肯定是个帅哥，肯定有许多女人追你的。
你们女人都追有钱的和有权的，谁来追我。我没钱没权，谁看得上我。我有点生气了，这女人，我们又不是太熟，说你自己那些事就行了，还要追问我的事，而且穷追不舍。
你这话说的，好像天下的女人都是势利眼。事实可不是这样的，我们女人可都是感情动物，都是重感情的。你这说法，你这是你对女人有偏见，你这是严重的偏见，你得向像我这样的女人道歉，你得道歉。你如果还是一个男人，你就道歉。
那我向你道歉，你不是那样的女人。
哎，我简直要疯了。
你这就没有一点诚意嘛，对吧，你好好地，真诚地向我道歉，就算是向全天下所有的女人都道歉了。
这话说完，连她自己都笑了。
好了，我诚心诚意地向你道歉，向全天下的女人道歉，这下行了吧。
不过说哩，像你这种男人，我真的不相信，年轻时没有女人追你，你就说说呀，你看我都把我的事给你说了，你就说说你过去的事，行吧。
你真要听。
真想听。
听了不后悔。
决不后悔。
那我可真说了。
你说呀，哈哈，我就知道，你是个有故事的人，还装着，不想给我说。
你要这样说，我可不给你说了。
说，说，说嘛，怕什么，我们老都老了，说一下也没有关系的。
那我说了。
你说，你说。
我到底怎么说呢，哎，还是给她讲个故事吧。
二十多年前，那时候，我大概三十多岁，具体时间已经记不清了。有个人应该是爱上我了，当然是个女的，不是男的，在这一点上，我可和你不一样。
嗯嗯，这我知道，在这一点上，我是有点奇葩。
我只所以说她是女的，而不是女人，我是觉得有时候用女人这个词来称呼她，有点生分。哎，我还是干脆把她叫她好了。
你看，你看，我就知道你不一般，你肯定也非常爱她，连对她的称呼都这么讲究。
不是，你不知道，这事情一直放在我心里，我从来没有对外人说过，只是觉得不能把她称呼为女人。而且，我一直觉得，她就在我的身体里，在我的灵魂里，从来没有离开过我，她就是我的一部分。
嗯，这我懂。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然后蹲到我面前，两只手撑着脸，像个小姑娘一样地看着我，好像是在观察一个稀奇古怪的东西。
你还是好好地坐在那里吧，你这样看着我，我没法说了。
她坐了回去，只是眼睛还是瞪圆了看着我。
有一次，她给我打电话，问我，她好不好。
你怎么回答的。
我当时没有正面回答她。我说，你看，我们都已经结婚了，而且都有了小孩，我们还有那么多朋友。然后，她就没有再说什么，把电话挂了。
这就完了，不会吧。
当然没完。
那她是谁，你们认识有多久了，你们过去是什么关系。
这你别问了，总之，我们认识也有七八年了吧。估计她很早就想对我说这话的。
哎，这故事得简单一点，不然她的问题会把我烦死的。
然后，她生病了。
啊。
再然后，过了两年，她就去世了。
啊，啊。
你啊什么，简直就是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小姑娘。
不过，说这话的时候，我心里在流泪。我只是想掩饰一下自己，故意套用她刚才的话，安慰一下自己。
怎么会这样呀，哎，不会就这么简单吧。
她得病后，辞掉了工作，自己开了一个小店。我有空的时候，就去她的小店里坐坐，陪陪她。有时候也会给她帮忙，拿个东西什么的。
嗯。那你们平时都说些什么。
什么都说，就是不说和感情有关的话题。我们心里都清楚，有些话不能说。有些话不说，和说了是一样的。有些话不说，抵得上千言万语。
我要哭了。
她的眼睛都红了。
那两年时间里，我学到了很多东西。就像你说的，在感情方面，我一直就是一个木头。而那两年的经历才使我真正成熟了，特别是在感情方面。是她让我知道，爱情是什么滋味，爱一个人，和被一个人爱是什么感觉。
那她死的时候，你哭了吧。
当然，有一周时间，我每天晚上都要找一个没有人地方，流一会眼泪。
哎，简直不像一个男人，要哭就大声的哭呀。
然后有两年时间，我一直沉浸在这种失去她的悲痛里。其实，在她去世后，我一直在这种悲痛里浸泡着，只是有时，这种悲痛被生活中的其它的事情暂时的淹没了。在其它事情没有了，安静下来的时候，我还是会想起她。一想起她，心里就会痛。
哎呀，可怜。
我都有点说不下去了。
那你们，哎，我不问了。
你想问什么，是问我们感情发展到了什么程度，是不是，是问我们是不是上过床，是不是。没有，我连她手都没有摸过。
她的眼睛已经泪光闪闪了。
她站到我面前，用双手抱住我的头。
她说，别怕，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女朋友。
2018年3月31日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