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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治富:​唐将班子

唐将班子

周治富

好久没在贵府来,不知贵府发了财,门前栽的摇钱树,屋后青山献宝来。这家主人多贤惠,唐将班子进门来,今天来薅苞谷草,赵公元帅把门开。

这是民国年间,唐将班子进入农户做工唱的进门歌。主家听到后回唱迎客歌:

歌师唱歌唱得高,好像林中画眉叫,客人今天来得早,各位乡党辛苦了,来的客人都请坐,赶快端茶把饭舀。

唐将班子是那些年代山区贫苦农民自发组织的一种相互帮助的劳动组织形式。一般由七八个人或十来个人组成。唐将班子的组织者一般都是唱山歌的高手,嗓音宏亮,能即兴编唱山歌,又是一位做活好手,大家称他为“班头”,班头负责揽工;还有一位副手负责组织人员,分发工资等,称为“书班”。那时唱山歌是一种时尚,人们口口相传,不管是老人妇女和儿童,都会唱几首,特别是青年人,谁记得多唱得好,能得到同龄人尊敬和羡慕。遇有活计,书班专找能唱山歌、身强力壮的人来参加劳作。

唐将班子揽工劳作与打锣鼓草有所不同之处是:唐将班子一般按地块大小、远近、做活难易程度讲工价,劳动时不打击乐器。打锣鼓草一般有2至3人专人唱歌,乐器作为过门伴奏,参与劳动人员众多。打罗鼓草又分“荤打”和“素打”,荤打,要办酒宴,一般是亲戚朋友,附近村民不要工钱。素打,吃便饭,大家相互换工做活,多在薅苞谷二道草时进行。那时,地主占有大量平田平地及山坡,无地或少地贫困农民只得租种地主山坡地种植旱粮作物。当时种苞谷、黄豆等大都是,砍一片树林,晒干一把火一烧,点上苞谷种籽,称为“点火子”,为了保证地主的租子和自己的口粮,只得大面积刀耕火种,广种薄收,为了抢生产季节,主家会根据自己地里的实际情况来确定,采取那种劳动组织形式。

唐将班子是一种山区农户,那时经常采用的一种劳动组织形式,根据需要主家会联系唐将班子的“班头”根据地块大小,远近,难易程度来确定工价(一般以多少苞谷替代货币),确定好劳作时间。

到了约定时间,一行人在主家吃过早早饭(一般在早晨5点左右),“班头”带领人员走在前面,随口唱起山歌:

早晨起来雾沉沉,层层浓雾不见人,东方一朵红云起,西方一朵紫云腾。红云起紫云腾,太阳出来晒死人。歌声惊得百鸟飞,野兽惊得藏山林,官府不敢收歌税,三天衙门不开门。鬼怪听了打颤颤,谷神听了喜盈盈。

庄稼汉来老百姓,顶天立地脊梁硬;地处社会最底层,衡量世道一杆秤。肩挑日月身披星,双手创造锦乾坤;再苦再累也能忍,耕种春秋与文明。自古人勤地不懒,土能生玉产黄金。紧急庄稼跟时令,丰衣足食靠勤奋。一生之计在于勤,一年之计在于春。皇天后土当珍惜,万物都在土中生,

太阳出来扯歌喉,山歌本是古人留,留在世上解忧愁,世上多有不平事,它都装在歌里头,只管歌唱来开口,一切忧愁丢脑后………。

在那文化娱乐严重匮乏的年代里,唱山歌成了农村劳动人民惟一的娱乐方式。他们用唱山歌的方式,传播传统文化,发泄对旧社会的不满,对新生活的想望,消除一天劳动的疲劳。五黄六月间,薅苞谷二道草时,正值三伏天气,太阳火辣辣的晒在头顶,苞谷林中热浪逼人,人们又唱起薅草山歌:

穷人不听富人哄,梨子开花正下种。荒了头道草一片,荒了二道光杆杆。苞谷叶子像把刀,三月种下四月薅,六月天花出了梢,天花开在尖尖上,苞苞结在半中腰。有心来薅二道草,唐将班子把孽造,头顶烈日来薅草,个个热得心发焦,心想歇到太阳落,又怕工钱拿不到。

太阳大了难做活,回去对着妻子说,太阳当顶热不过,满身汗水如瓢泼,你把那凉水端几多,来给众人好解渴……。

中午在树荫下休息时,大家相邀一位善歌者唱山歌,只见那位中年男子丢下旱烟袋,高声唱起佃农十想歌:

一想我从前,种的老板田,白天黑夜都在干,活路做不完。

二想我老板,年年去押佃,想方设法都在办,跑的脚板翻。

三想交租谷,老板心狠毒,大斗进来小斗出,不让一颗谷。

四想落雨天,要我抬滑杆,稀泥湖起连二杆,不给力气钱。

五想节气天,要办礼行钱,这个礼品还不算,打杂好几天。

六想老板家,活路实在杂,劈柴挑水到厨下,动辄就挨骂。

七想老板娘,啥事讲铺张,生娃要送鸡和鸭,她说理应当。

八想平时间,小菜送齐全,青菜萝卜和莴笋,还要豌豆尖。

九想吃和穿,一年快要完,想住好房不得建,啥时把身翻。

十想我佃民,个个受苦人,等到天下出明君,平等好活人。

一首佃户十想歌,道出了那个时代佃农自己没有田地,租种地主田地不但大斗交租,还要四时八节给地主老财送礼,负担平时劳役为东家服务,体现了无田地农民悲惨生活。

在天气比较凉爽的季节里,遇上两拨唐将班子同在一座山上,或者一个在阳坡一家在阴坡同时劳作,那就热闹了,两家班头就开唱打“对台”,相互调侃开玩笑比输赢。如果一方唱赢了,村民会认为这家唐将班子有本事,会得到更多揽工机会。

一方几声吆喝,唱道:

对门歌师你听着:豌豆开花排对排,我跟行家打对台,你是行家对过来,不是行家滚球开!

对门歌师不开腔,嘴巴长的杨梅疮,要得疮好得安康,红苕塞在嘴中央。

对方终于忍不住开了腔,回应唱道:

答:久闻高师未曾会,礼应早些来奉陪,实在为弟多得罪。

你的财路多茂盛,人兴财发是一定,家财双美不用问,

向阳花木早逢春。

对:你在唱来我在想,想起唐朝几员将,听我从头说比方。

苏保童来单雄信,青龙三次绕唐营,我今好比丁山将,

你是黎花女衩裙,二人见面打一仗,眉来眼去动了情。

答:歌师唱歌莫扯白,看见石头你说铁,看见煤炭你说黑,

看见和尚你喊大伯,看见黄鳝你说蛇,看见我妻子你叫姐姐,

看你失格不失格。

对:你比我来我心喜,我比你来莫发气,把你比个弯木头,

二人抬在木马上,片一片来镶一镶,把你做个尿桶样,

二人抬在大路上,来了一个胖婆娘,裤子脱在大胯上,

屁股对在嘴巴上,干的稀的要你賞,看你投降不投降。

答:师父唱歌你莫諞,磨盘身子腿又短,西瓜肚皮绿豆眼,

城墙跑马脚又短,背上背个天花板,夏落杨柳冬落潭,

数九寒天回水湾,我拿钢叉用力钻,看你还往那里钻。

对:叫声歌师你莫管,今天整你个红脚杆,歌师唱歌合我意,

没得啥子来谢你,把你请到牛棚里,苞谷壳儿洒盐的,

吃了长的有短的,把你胀得饱饱的,今天唱歌全凭你。

答:歌师唱歌你莫諞,房子盖的苞谷杆,床上铺的烂篙贱,

火坑挂的烂吊罐,灶上凳的半边碗,遇到牛儿不争气,

吃了你的苞谷杆,遇到羊儿不争气,吃了你的烂篙贱,

遇到狗儿不争气,打了你的半边碗,歌师气得喊黄天,

家务去了多一半…….。

你有来言我有去语,相互即兴编唱骂笑调侃,不分胜负,消除了疲劳,也带来了欢乐。

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我国处在战争年代,佛坪县属于国统区,特别是解放战争后期,蒋介石集团为了挽回失败的命运,大量拉兵(强迫当地青年农民去当兵),补充兵源,强行拉夫替军队运送给养,强行给各户摊派各种名目繁多的税款。有一首民谣:“养下儿子是老蒋的,挣下银钱是保长的,”是当时真实社会写照。农民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为了生存还得种地打粮,这时的唐将班子既是生产组织,又是自卫组织。劳动中唱一些山歌发泄对社会的不满。

一籽落地万担归仓,鸦雀老鸦吃了爬不稳树桩,挖地的人吃了一肥二胖,保长吃了屙痢打标枪.....。

一首“壮丁歌”道出了旧社会强迫农民当兵的真实写照。

想起爹娘把我生,好不容易长成人。生活苦点都不怕,就怕抓去当壮丁。那夜睡到五更天,忽听门外闹喧天,悄悄打开大门看,保长站在阶沿边。背上背个钩钩枪,硬是像个活阎王,甲长拉住我的手,叫我当兵快点走。把我拉到院坝边,爹娘起来才看见。眼泪汪汪往下流,心里有话不敢求。把我送到教场坝,胖子长官来训话,发杆快枪比我高,发件军衣拖起胯。明天就要上前线,哄到我们不要怕。关到屋里我细想,保长甲长莫天良,绅粮大户你不问,光拉穷人去当兵。

你们做事无道理,今天老子惹不起,等我二天当了官,慢慢才来收拾你……。

为了防止唐将班子的人劳作时,被拉去给老蒋当炮灰或者“背夫”,在组织劳动中还要留下一人站在高处放哨,放哨人看见派款要粮的人进山,就会用歌声传递信息唱道:

远看乖姐穿身兰,背上背个短算盘,往年搞的赊赊帐,沿沟两岸来收钱…….。

如遇扛枪拉兵的保甲人员进山,放哨人会唱:

远看乖姐穿身红,肩上老个铁筒筒,枪一响来火一红,打你嫂的野老公……。

山上做活的唐将班子成员,听到放哨人用唱歌的形式传递信息后,知道是怎么回事,立马逃进山林躲藏起来。

解放后,贫苦农民翻身做了主人,分得了田地,后经合作化,人民公社,改革开放四十年,农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过去的羊肠小道变成了宽大平坦的水泥公路,小小的佛坪县通国道,通高速公路、通高铁,出山下川一天当中可以早出晚归,山上实行退耕还林,到处是连片青山,刀耕火种,广种薄收那种毁林开荒的耕作方法,永远成为历史。唐将班子的劳动组织形式和他们的山歌也退出了历史舞台,成为历史记忆。


周治富,中专文化 ,佛坪县西岔河镇退休农技干部。爱好文学,多篇散文发表于《绿野》、《佛坪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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