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廷强：森林（四篇）

失眠

 

是你施了一个魔咒，我越睡越清醒。

忘记不了的事，越来越清晰，忘记了的事，现在都记起来了。

时间，地点和环境，这些事就像是发生在昨天，而昨天到今天，我一直醒着。

一个夜晚的时间里，把曾经几年的生活又重新过了一遍。

被时间埋葬了多年的感受，又复活了。

仔细想想，我沉睡了多少个夜晚，那么多夜晚都因为睡觉，被我白白浪费掉了。如果每个夜晚都像这样失眠，我就一直和你在一起，我就没有失去你。

这是因为，你发出的这句咒语。

你能不能延长咒语的有效期。

2016年6月17日

过路黄

用什么可以消除身体里多余的东西，譬如说囊肿和结石。答案是：过路黄。这是听来的偏方。只是我的病症和别人不同。别人的囊肿生长在身体内部的某个器官上，而我的囊肿不是。我的器官和思想里，都长着一些囊肿。

器官里的囊肿和结石，影响我的身体健康。思想上的囊肿和结石，让我的人生变得复杂混乱。

我必须要消除这些囊肿，从而简化自己。

我一直认为，过路黄长在路边的杂草中，是一种颜色发黄的植物。每天散步的时候，我的眼睛都盯着路边发黄的植物。路边有许多黄色的植物，它们不是过路黄，它们和别人描述的过路黄相差太远。

等我见到过路黄的时候，是在炎热的六月。炎热的六月，过路黄并不黄。过路黄是一种绿色植物。

过路黄不黄，但过路黄周围的杂草，干枯发黄。如果用过路黄泡水喝，它在消除我身体里的那些囊肿和结石后，我的身体是否也像这些杂草一样，会干枯发黄。

而思想里的那些囊肿结石，会不会和身体里的囊肿结石，一起消除。

2016年6月22日

森林

下了一早晨的雨，下累了，放松了神经，开始发散，散发成了一些软绵无力的白雾。雨变成白雾后，有了自觉，具有了自我修炼能力。它们修炼出脚和腿，修炼出翅膀，在山谷里游荡飞舞。它们在树梢和路边聚集，一团团，一簇簇。它们弥漫在树林里，让眼睛里所有的东西，都很迷茫。好在只有一条路可走，我们才不至于迷失方向。

山谷里有大树，不是一棵两棵大树。大树的数量会多出你的想像。这无数棵大树组成的森林，在我们的眼里是一个陌生的世界。我们无法融入这个陌生的世界。我们来到这里，只是想把身心的疲惫和烦躁丢弃在这里，然后轻轻松松地离开。

雨一直在下，树林里很暗。那些白雾修炼幻化成丝丝缕缕的雾汽，在树林里幽灵般闪现。也许，树林里真有幽灵，幽灵一直跟着我们，监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幽灵会不会累，像我们一样，会走的脚腿酸疼。幽灵会不会和我一样，累了，就坐在一块朽木上歇息。这是一块横在路边的朽木，朽木的皮已经完全剥离，但里面还没有彻底腐朽。我抬头，头顶是一棵高大的树，看不到树顶在何处。这里的大树一棵连着一棵，没有给灌木留下生存的空间。大树下面，有柔弱的小草和厚厚的苔藓。柔弱的小草，虽然弱小，也在开花结果。红的、黄的、蓝的、紫的花朵，在阴暗的森林中，像是幽灵的眼睛，透射出幽暗的亮光。

终于看到同伴了，他们从树林里出来，很快又淹没在了树林里。虽然如此，但我知道，他们就在不远处。一个人进入森林，就象是一滴水落入了大海，会找不到自己。我突然想到，如果我爬到山顶，山不会感觉到什么。如果我下到谷底，山也不会感觉到什么。如果我爬这棵大树，爬到树顶，我终究还是要下来，大树会记住什么吗。在森林里，不论我做了什么，想了什么，都会被森林淹没。把所有的一切都淹没在森林里，也没有什么不好。仔细想想，我们只所以到森林里来，就是想要这种被淹没的感觉，就是想要忘记自己是谁。森林是一个医院，我们之所以到森林来，是因为我们有病，需要治疗。森林还是麻醉药，来到这里，你可以麻醉自己，忘记自己是一个人，忘记自己是一个被世俗生活折磨的死去活来的怪物。

不过，森林对我们来说，终归还是一个陌生的世界。千万不要把自己当成森林的一部分。不要想像自己是小溪里的一块洁白的石头。不要想象自己是溪水里自由自在的小鱼。不要幻想自己能像那些小草小花一样自在地活着。不要幻想自己成为森林里一片绿色的树叶。更不要幻想自己能和那些昆虫和那些飞鸟一样长期居住在森林里。你是另一个世界的生物。在这里，你只是一个过客。你可以暂时麻醉一下自己。你不会成为它们中的一员，也不会在这里留下任何东西。

苔藓

森林里的植物基本是分层排布的。每一棵树，每一棵小草，都被安置在不同的层次里。虽然它们的层次不同，但都被安置的恰到好处。高大的桦树和松树属于第一层次的植物，它们把枝叶伸展到森林的表面，吸收了森林表面大部分的阳光。我们从远处看到的，基本就是它们的枝叶。大树下面是灌木，它们靠吸收大树间隙的阳光生存。如果灌木旁边没有大树，由于可以得到更多的阳光，它们也可以长的像一棵树，只是没有松树和桦树那么高大威武。灌木下面是小草，它们靠树叶间遗漏的些许阳光生存。如果拨开草丛，下面还有一层苔藓，如果你不低头，可能不会发现它们。

在森林里，苔藓生长在所有裸露着地方。一棵枯死的树，本身已经无法生长，但上面会长出绿色的苔藓。绝壁表面是坚硬的花岗岩，是什么也不能生长的石头，但苔藓却能把它网状的根须缠绕在上面，让石头上长出草，石头上开出花朵。溪水边有一块孤立的巨石，上面长着两棵小松树，松树的根就扎在苔藓的丝网里。如果你转到这棵大榆树的背后，树干下部的树皮已经剥落，但剥落的部位全被绿色的苔藓包裹。在森林里，苔藓就是森林的神经，布满了森林的角角落落。苔藓更像是一个敬业保姆，会给森林里所有裸露的东西，穿上一件绿衣服。

2016年7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