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廷强：​踩着石头过河

红豆杉

路边有一棵树，树上挂着牌子，绿底白字。

红豆杉。国家一级保护植物，因树叶和茎皮中含有抗癌药物紫杉醇，导致野生资源锐减，被誉为“植物中的大熊猫”。

树的根部发红。是那种剥皮后露出的肌肉一样的颜色。其实，树的皮真的没有了，不知道是树的生长阶段，树皮自然脱落了，还是有人给树剥了皮。我用手机照了相片，回来仔细地看，仔细地想，想不出原因。查了资料才知道，树皮是生长过程中自己剥落的。但是，每次看到相片中的红豆杉，看到树的根部那红色的肌肉，就想起在医院里看到的人体解剖图，它们非常像，非常刺眼，让人心头发紧。

在树根那些裸露的红色肌肉里，零散分布着一些绿色的苔藓。在根部接近地面处，树根长成了一个凹槽，凹槽里面，还长着几株小草。凹槽里面还有一些小小的绿色枝丫，是它从自己的根部萌发出的新枝丫。

树长在小溪边，上面的树枝在其它大树树冠的参合、包围和缠绕里，看不清楚。我绕着树周围转圈，转到溪水边，转到另一个角度，发现这棵树，哎，根本就不是我刚才看到的样子。

树是空心的。这样说不对，刚才在路边看到的树，只是一张树皮，只是一张树皮的一部分。直径约一米的树，离地三米以下的树身，只存在其中的三分之一，其它的部分都没有了。从这里看，这三分之一的树身，是一张弧形的薄片，这薄片就是刚才从路边看到的树。树的其它部分都被掏走了。被谁掏走了。是小溪里暴发的洪水掏走了。是被时间和岁月掏走了。是被时间里的某个人，或者某一些人掏走了。

这些问题都没有打动我。打动我的是，一棵树，只靠下面三分之一的身体支撑，就能顽强地生长。更为神奇的是，树的上部正常，而且枝叶繁茂。你不能不说，这真是一个奇迹。

2016年7月8日

踩着石头过河

站在小溪边，看着小溪中的那些石头，我有些犹豫，拿不定主意。我想寻找一些适当的石头，安全地到达对岸。

小溪中除了水，就是石头。尖的、方的、圆的石头，乱七八糟，分布在水面上。它们看起来都很结实，而且稳固。但我还是有些犹豫。我知道，它们中的某些石头，并不象它们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老实可靠。特别是，那些看起来稳固结实的石头，在它们的下面，或者内部，也许正好有一个陷阱。

我要踩着老老实实的石头。

我要石头之间的距离符合我步子的尺度，不然，我的脚步就会落空。

我还要调整力量和方向，确保我不会掉入水中。

但我仍然多次掉入了溪水中。

在某些时候和地方，选择是有限的。

在某些时候和地方，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2016年7月9日

瀑布里的水

溪水是无色的。溪水在石板上流动，溪水的颜色就是石板的颜色。这些从沙石和植物内部渗出的水，一旦聚集在一起，就有些轻浮，有些狂躁。面对狂躁的溪水，石板就不淡定了。它们左右上下抖动，溪水就在山谷里随着石板的抖动，扭动腰肢，左右上下摇摆。有时候，这抖动的幅度可能有点大，失去了控制，石板和溪水就会一起跌落，跌落进一个梦中。这是一个白色的梦，在黑色的深渊里，不停飞舞和炸裂的一个梦。在梦中，溪水把自己爆炸成一些白色泡沫，咆哮着，坠入深渊。

所有的梦都是危险的，特别是那些长着翅膀的梦。

溪水在梦中沸腾着。梦中的水即使沸腾了，仍然阴冷无比。在瀑布下面的深潭里，经过飞舞、爆裂和沸腾后的溪水，安静下来。它们在这里回旋，回味刚才的美梦，清醒自己，慢慢地做回自己。

石头

感觉心里有一块石头。也许，开始只是一个尘埃，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一粒细沙，又在什么时候，变成了一块石头。我不知道。那么，这尘埃，这细沙，一粒沙子，它是怎么进入我的。可能是别人的一句话，一个眼神。可能是春天里的一股花香，冬天里的一阵寒风。也可能是，一次远行，一次宴会。当然，这粒沙子，肯定不是食物里的那粒沙子。这粒沙子比食物里的那粒沙子更高级。它更顽固，更狡猾，具有更高的智能。事实是，它从一粒小小的细沙，变成一块巨大的压的我喘不过气来的石头，并没有经过多少时间。而且在它整个的演变过程中，当我知道心里有了这粒沙子后，我已经尽了我所有的努力，包括请教那些专家，想把它排出体外，都没有成功。它的能力超过了我，超过了那些专家。我该拿这粒沙子，这块石头怎么办。

需要某种手术。需要一把手术刀和高超的技艺。我尽量忘记石头的存在，忘记自己的存在。我走进森林，软化自己，想着那块沉重的石头，能从身体上坠落。我走进城市，在城市的熔炉里熔化，想把那石头也熔化了。我站在山顶，张开口大叫，幻想这块石头从我张开的大口里飞奔而出。幻想那个星球的引力波，发现了这个沉重的石头，把它从我心里吸走。我发现，这些都无济于事，那个石头已经成了我的一部分。特别是，当我坐下来，那个石头就静静地压着我，让我喘不过气来。

在我死后，它会不会还要压着我，让我的灵魂也喘不过气来。

2016年7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