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茹：兴安村印象

兴安村印象

阴茹

汉中铺镇新安村距离铺镇收费站不远，从316国道斜插过去一条平坦乡村公路直通村委会。

村委会院落不大，一栋上下二层红砖白墙小楼矗立在院落右侧，院子地面用水泥硬化，小楼台阶下砌着一块长条状花坛，一年四季有各色花卉次第开放，院角有一座高约5米水塔，听说是备用机井水塔。院墙四周环绕着香樟树，再远就是田坎桑陌、沟渠电杆、村庄瓦砾。从村委会方向远眺，纵横交错着两座高架桥，风驰电掣高铁隐约可见，汽车轰鸣声不绝于耳。只可惜近水楼台未先得月，村委会距离公交站有三公里远，且乡道狭窄，出行困难，直到2020年初经多合力促成，距离村委会1.5公里处乌梅寺小学公交站迎来首班公交，村民才结束了出门长途跋涉到镇上赶公交汽车窘状。

我们是2015年到新安村扶贫，2020年脱贫任务完成，2021年转入乡村振兴，下村频次较之前少一些，但还会经常到村里走走。

7年，在人生长河中算不了什么，但对我来讲，最青春美好岁月与这里息息相关，剪不断理还乱，怎么可能遗忘和抹去。更何况朝夕相处中我和我的同事与村民从陌生到熟悉，再亲如一家。逢年过节彼此打电话问候，油菜花开脑海中浮现一片金灿灿花海，嗡嗡忙碌采蜜的小身影，禁不住会心一笑，是不是该去看看那个喊了无数遍叔叔、阿婆面孔土地。

忽然想起第一次踏进这座村子看到的一幕幕。

那天也是油菜花开的3月。遭遇倒春寒，前一天刚下过一场中雨，路面湿滑，我们在村委会妇女主任陪同下到这个村子九组、一组去访问我们帮扶的几户村民。

一组、九组是整个村子最偏远的两个村子。

顺着高铁架桥下一条泥泞不堪小路，可以径直走到村民家中。此刻还没有下雨，被大车压坏的路段凹凸不平，走起来深一脚、浅一脚。第一次接到任务，内心忐忑不安。说到底，我确实不知道该和村民怎样交流，也担心被人拒之门外。      

见到第一户是九组陈素英老人。

铁门紧锁，敲了半天门也不见动静。

还是村妇联主任有经验，一边喊，一边叩击铁门。过了约五分钟，一位阿婆从大院侧门摸摸索索走出来，用钥匙打开紧闭大门。妇女主任解释说阿婆耳背，我们声音太温柔，她听不见。

在交谈中我们得知阿婆耳背、有眼疾，虽然做过白内障手术，但效果不佳，右眼彻底失明，左眼视力模糊。阿婆养育三个儿子，大儿子在镇上做生意，经常给老人买米、买菜、买肉，不过生意忙，难得回来。新楼是三儿子的，不过两口子在略阳工作，空荡荡院落只有老太太一个人居住。

“吃饭倒没有什么问题，就是孩子们都不在家，腿脚不好，耳朵也听不清楚，真担心啥时候死了都没人知道。”阿婆断断续续唠叨着。

我们去厨房看看，柴火、农具堆放整齐，阿婆勤快，爱干净。灶台上有一盘刚炒好的青菜和三个白馍，嗡嗡飞舞苍蝇在灶台盘旋，以老人眼神估计是看不见的。

“我们这个村子，大部分年轻人都出去打工，留下都是孤寡老人和孩子。像陈素英这样留守老人村里还有很多，村委会尽可能让他们享受各种惠民政策，患病老人也有新农合医疗补助，看病吃药问题不大，但老人孤独问题村委会解决不了。”妇女主任是个漂亮、干练女干部，看的出她心底善良，人缘不错。

张全福老两口是我们走访中生活最贫困，处境最艰难农户。

全福，父母一定是希望他富贵、幸福，才会给他取这个名字。老人居住土坯房衰败、破落，不仅漏风、漏雨，还散发着一股难闻霉味。整个房屋摇摇欲坠，用两根木棍勉强支撑。

我问老人是否有儿女，老人努努嘴巴。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一栋白墙红瓦洋楼在他家屋后刺眼耸立着。

“那是他小儿子家，三个儿子结婚成家，都住在村里，可谁都不愿意赡养父母。我们村委会协调多次，让他们拿钱帮父母翻修房子。人家不出钱我们也没办法。”

看我们一脸疑惑，陪同我们的小组长急忙解释。

“我年龄大，地里庄稼也挣不到几个钱，老伴腰椎增生，还患有高血压，常年吃药、住院，农合报销一部分费用，但自己还是要出一大笔钱。她就是废人一个，靠我一个人难啊！” 

张老汉一双露出脚趾的解放鞋格外惹眼，挽起的裤脚沾满泥点，他低着头，看着自己露出来脚趾，有些不好意思结结巴巴说道。

如果今天不是下雨，他早就下地干活了。看着那个佝偻着腰，一脸菜色面孔，斜倚在墙角女人，我们沉默了。

 养儿防老是农村人传统习惯，重男轻女也源于此处。

张全成老人今年84岁，有55岁党龄，一看就是受过教育的人，戴着一副眼镜，显得文质彬彬。

听老人讲当年高中毕业回村，村上让他当文书，因为成分不好没干成。去山里砍柴，脚底受伤，落下风湿性关节炎，变天就疼。

老人很善谈，口齿清楚，思维清晰。谈起以前的事眉飞色舞、滔滔不绝。我们问及他现在生活，他夸奖自己小女儿，说衣服都是女儿买的。虽然和儿子住一起，但平时照料还是女儿多些。

我们走访农户中，多是一些鳏寡独居老人，即便与孩子们住一起，也是各自劳作，各自做饭吃。一是口味不同，老人喜欢稀软米粥、面条，吃的清淡，孩子们喜欢大鱼大肉，味道重；二是农村婆媳关系紧张，儿子一般听媳妇话，婆媳矛盾大，很难和睦相处。

李桂珍、李秀英也是我们帮扶贫困户，她们患有多种慢性病和基础性疾病。虽然国家报销一部分医药费，但自己还是要承担很大一笔医药费。所幸两位老人儿女孝顺，家庭和睦。从她们开朗的笑声我钦佩她们对生活乐观和智慧，如果不是听她们自己说起，根本猜不到她们患有癌症。

 雨越来越大，一户户走访下来，心情也颇为复杂、沉重。

农村孤老多病，缺乏陪伴、照料，土地严重撂荒普遍存在、却很难找到有效解决途径和办法。

种植水稻、油菜和简单经济作物附加值低，赚不到钱，耕地面积少，剩余劳动力多，村里大部分年轻人进城打工，留守老人和留守儿童孤独无助、生活困难，缺少照顾陪伴是普遍现象。

怎样帮助农村解决老有所养，病有所医难题也成为我们扶贫重点、难点。

幸运的是，五年时间，“雨露计划”、“创业培训”帮助解决贫苦地区上学和就业难题。农村普遍实行合作医疗政策，个人出一部分、国家出一部分资金，解决了农村看病难问题。发放养老金和高龄补助让农村孤独老人有了最起码的生存保障，很多遗留问题逐步得到改善。

几年时间里我们帮助村里争取了配套资金和优惠政策，完善了基础设施。通往村委会主干道拓宽了、延伸了，村组部分土路得到硬化，村里设立公益岗位，争取公益补助，有人负责清扫道路，村容、村貌干净了，漂亮了。

路修好了，跑风漏雨房子得到修葺，饮水安全有了保障，村里又传来老人和孩子们开心笑声。村医定期上门上给留守老人测量血压，发放慢病药品；我们这些帮扶干部隔三差五去村里看望老人，嘘寒问暖。老人们领上养老金、粮补、高龄、残疾补助，不再单纯依靠子女赡养，家庭矛盾慢慢减少。

九组张全福老人是村里最后一批脱贫贫困户，他现在每月都能领到一笔低保金。村里帮他申请几万元危房改造款，拆除旧房，在原宅基地旧址盖上一栋两层新楼。2021年春天他和老伴与小儿子一家搬进新居。新家不仅宽敞、干净，设施也更加完备，卫生间安装了冲水马桶，厨房通上煤气和电。轻轻一按，煤气灶冒出蓝色火焰，告别烟熏火燎烧柴日子，烧水做饭也轻松许多。

李老汉卖掉自己喂养多年那头老牛，村里为他申请无息贷款，还补助部分养殖资金，老汉买了一头黄牛，一年后黄牛生了一只牛仔，在他精心饲养下茁壮成长。

“能吃饱饭，住上好房子，真的感谢政府、感谢村干部、感谢你们这些帮扶干部”

在和我们交谈时，老人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握住我们，连声感谢，他眉心两道深锁的皱纹随着笑容而渐渐变淡。

村里有太多这样故事让人感动，亲身参与扶贫工作，亲眼目睹村子发生的变化，我内心多少有些欣慰。

机缘，让我结识这群质朴乡亲；相处，让我爱上了这片土地，与他们产生更多交集、眷恋、不舍，这让我始料未及，无法忘怀。

阴茹，四川乐山人。

现居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