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新房修在旧址上，坼旧房坼了许多旧木头。在现在这种钢筋水泥的时代里，旧木头除过烧柴，再没有什么用。冬天烤火，家里做饭都用这些旧木头。家里的旧房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修建的，这些木头都是那个年代精心挑选的材料，它们已经为我们遮风挡雨四十多年，现在突然没用了，成为了柴火，就觉得委曲，每次引火时，它们就有点扭捏。妻子说，你看父母每次引火都这么困难，我们家里书那么多，也不见你看，肯定都是没用的书，把那些没用的书放在家里占地方，还不如把那些破书带回家，让父母做引火柴。
我说，家里的书已经精简过多回，剩下的书都是有用的。虽然我没有天天看它们，虽然有一部分书我真的一个字也没有看过，但它们真是有用的，不能烧。
虽然我知道，那些书真的没有什么用，但我嘴里却不能说那些书没有用，如果我说那些书没有用，肯定会得罪好多人的。当然，前几天回家的时候，我还是带了一些书回来，放在厨房里引火。这些书是我办公室里堆放的一叠未拆封的杂志。这些杂志定期邮寄过来，堆放在那里，我从来没有看过。我是不想看，也没有时间看。这些杂志都是花费国家钱财弄出来的精品废品，现在用它来引火，虽然有点不划算，但也算是废物利用，心里相对好受一点。
母亲看我把那些书抱到厨房，问我要干什么。我说，火不好引，就用这些书引火。晚上，妻子对我说，妈中午对我说，这些书都是新新的，都还没有拆封，她想把你带回来的那些杂志捡出来卖钱。我说，那些书能卖几个钱。妻子说，我也是这么说的，我说这些书是专门拿回来引火的。
那些没有看过的杂志虽然能够引火，但引火效果不理想。妻子说，我们应该从佛坪山上捡些松针回来引火。妻子的话虽然有开玩笑的意思，却给了我启发。我想到了更好的引火柴。我说，蓑草，我们去割蓑草，我们去割一捆蓑草回来，引火就没有问题了。
从我能够上坡做活，就开始割蓑草。我是在蓑草坡上割蓑草长大的。记得我上大学后，每次假期回家，都要和村里的伙伴们去割蓑草。那时候，在槐树关一带，蓑草算是一个家庭重要的经济来源之一。学生上学的学费，一家人吃穿用度都和蓑草有关。
那天吃完早饭，妻子说，我们去山上逛，你顺便割点蓑草回来引火。我问母亲，现在的蓑草是不是随便那里都能割。母亲说，就是，现在蓑草不值钱，长在坡上没有人割，你看那里方便就可以在那里割。母亲知道我割蓑草是为了引火，就给我推荐了三个地方，并说了这三个地方的优缺点，那个地方近，那个地方远，那个地方坡陡，那个地方蓑草丛里长得刺多。最后，我决定带妻子去她从来没有去过的一个地方割蓑草。
走在村里，好多人都在锯柴。存林家院子里堆了新砍的桦林木，我问他是从那里弄的。他说是火地沟。火地沟是我们小时候去割柴的地方，在汉江对面，离我们村有二十里路。这柴怎么过河。他说三轮车可以直接开到船上。他问我拿镰刀干什么。我说割点蓑草回去引火。他说蓑草引火好。保庆也在场里锯柴，这柴分明就是去年过年修路时，砍的他家那棵大树的枝丫。我说这一年了你还没有烧完。他说，那棵树你看着的，太大了，几年也烧不完。他看我拿着镰刀，问我拿镰刀干啥。我说，割蓑草引火。他说，就是，蓑草引火最好了。他给我推荐了两个地方，一个是去保安家房后坡上，那里路好走，另一个地方是王坟后面坡上，那里坡太陡，路不好走。
我们要去的这面坡，没有在大路边，这里也没有我家的地，所以，走了一段冤枉路，问了一个人，才算走到正路上。这路，还是四十多年前走过，心里只留下了大概印象。从路面的苔藓和杂草来看，这条路还是四十几年前的老路。四十多年来，村里和四周的山坡上，一部分路消失了，一部分路进行了拓宽，一部分路改变了行进的路线，但这条路没有消失没有拓宽也没有改变行进路线，这条路只是有些荒芜，没有过去光滑，没有过去风光。
路边拴着一头牛，牛就站在路中间。妻子绕了一圈，才经过那头牛。转过一个弯，还有一头牛，牛还是站在路中间。我走到妻子前面，站在牛面前，牛就识趣地让了路。妻子说，这里是喂牛的地方。我说，这不是喂牛的地方，冬天的时候，坡上没有多少吃的东西，把牛从牛圈里赶出来，拴在坡上，只是让牛出来晒晒太阳，透透气。
山上没有太阳，山上吹着冷风。前天下的大雪已经不见踪迹，但地面上还是有点潮湿。得了新冠后，妻子爬坡就不如从前，她让我先走，她在后面慢慢爬。我在树林里发现了蓑草，割了一堆蓑草后，妻子才喘着粗气上来。妻子说，这里蓑草不行，我们再向上一点看看。再向上一点，才是真正的蓑草坡，灰白的蓑草毯子一样铺在坡上。妻子看到蓑草坡，就有点兴奋，站在那里瞎指挥，这一片蓑草长得好，割这一片。但她没有割过蓑草，我当然不能听她的。小时候割蓑草，在村里的小伙伴里面，我是割的最快最好的，我当然知道什么样子的蓑草算是长得好，什么样子的蓑草好割。
看我和她反着来，不听她的指挥，她就站在那里上看下看，看风景。她没有来过这里，看到山下的村子，看到村子前面的汉江，都和从别的地方看到的不一样。她说，如果是大太阳，坐在这里晒太阳挺好的。我说，你是第一次来这里，觉得新鲜，觉得好，如果来得次数多了，就会觉得一般化了。妻子看我很快就割了几大堆蓑草，就说，等一会儿你给我也捆一小捆，我也想背一捆蓑草回去。我说，你只要能安全下坡就行了，背什么蓑草。
捆好蓑草，看着一大捆，妻子问我能背得动吧。我说，这冬天的蓑草干透了，看着一大捆，其实也不重。妻子试了一下，她说，我只能背着走几步。
中午做饭的时候，妻子就用早晨割的蓑草引火。我问她效果怎么样。她说，确实好，好像比我们佛坪的松针还要好。
第二天早饭过后，妻子说，我们去割蓑草吧。我说，昨天割的那一捆蓑草，一个月也烧不完。妻子说，蓑草引火这么好，你多割点，放在那里怕什么。
昨天是在村后坡上，坡有点陡峭，今天我们去申河沟里。
从东头到沟里面，是水泥路。在沟里面的水泥路边，有一片桦林树，从桦林树坡上的一条小路上去，是一片荒地。妻子说，这里是荒地，没有蓑草。我说，你急什么，马上就看到蓑草了。过了几片荒地，上了几个地坎，就看到了蓑草坡。蓑草就像韭菜，越割越旺，但这片蓑草坡，虽然已经多年没有割过了，还是长得厚实茂盛。妻子说，这蓑草长得好，比昨天的蓑草好。
蓑草好，割起来就快，须臾之间，一大堆蓑草就铺在了地上。我说，这蓑草比家里的沙发舒服，你就坐在上面晒太阳，玩手机，我一会儿就割好了。
荒地下面是陡坡，陡坡下面的山沟里是水田。山沟里的水田和大路，每次回家我们都要走几回。对面山上的桦林树一直到了山顶，在早晨的太阳下看不清楚。妻子看完四周的风景，也没有坐在那里玩手机，她又开始瞎指挥。她说，把这一片蓑草割完我们就回去。
如果把这一片最茂盛的蓑草割完，我肯定背不回去。我只能割三分之一。妻子看我只顾割蓑草，对她不理不睬，才坐在那里玩手机。等我割够了，搓绳，捆蓑草，她又说，我也想背一捆蓑草回去。我说，你要想好，这么远的路，不要到了半路背不动了，让村里人笑话。她才说，那就算了。
第三天，也就是今天早晨，刚吃完早饭，妻子就说，昨天那一片好蓑草还没有割完，今天再去割吧。我说今天可以去割，但今天肯定割不完。到了沟里面的蓑草坡，我并没有去割昨天剩下的蓑草。我割地坎上的蓑草。地坎上的蓑草去年春天种地时用火烧过，长得清亮干净。妻子问我，为什么要割地坎上的蓑草。我说，你昨天下午看见了，母亲把我们前天割的蓑草都清理出来，好蓑草都编成了蓑草辫子，她是想用我们割的蓑草合麦绳，昨天那一片蓑草虽然容易割，但里面杂质较多，清理不出多少好蓑草，今天我们割这些干净的蓑草回去，她心里肯定更高兴。妻子说，就是，看你割蓑草回来，她可高兴了。
这一次，我割了一堆蓑草，妻子自己选了一个地方，让我给她做了一个蓑草窝。
蓑草坡上的蓑草多年没有人割过，蓑草的根部就腐朽发脆，割起来省力，而地坎上的蓑草根部是今年刚发的新茬，生硬柔韧，费力费刀。割了不到十分钟，我已经浑身大汗。
妻子今天没有瞎指挥，实际上，自从她躺在那个蓑草窝里后，就一直没有动静。等我割得差不多了，妻子才站在地坎上说，哇，已经割了这么多，你怎么背得回去。我说，你今天怎么一直没有动静。她说，今天太阳太大，躺在那堆蓑草上看手机，看得忘记时间了。
怕我背不动，妻子执意要给她捆一小捆。她不会背，就只能用手提着。两三里路，中间歇了三次，回去就说，累死了，累死了。
2023年1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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