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茹：​汉中东关印象

汉中东关印象

阴茹

兔年伊始，汉中老东关，意外成了网红打卡地。

初四晚饭后，孩子难得没有跑出去和同学玩，答应和我们一起去东关逛逛。

踩在凹凸不平青石板路面上，一串串红灯孔很是惹眼，或许被人头攒动的热闹气氛感染，一向脸色黢黑，不苟言笑的丈夫滔滔不绝，向我介绍老东关的历史。

老东关这带我少有过来，记忆不深，印象中就是一条拥挤、破烂、衰败的老街。

第一次去东关是寻人。一位李姓同学，家住东关正街，属于汉中原住居民，一口地道的东关腔调，在班上他说话自带喜剧色彩，表情丰富，用眉飞色舞来形容也不为过。我们跟着他学到很多汉中方言，比如骂人笨称“瓜娃子”，聊天叫“谝闲传”，没出息叫“没日月”，吃饭叫“耋饭”，坏人叫“坏怂”，等等，重音特别多，还要故意拐个弯、升个调，在汉中只要听见这种特别的腔调，十有八九就知道是东关人。

从东大街进入东关最明显感觉街道一下变窄，估计汽车根本开不进来，街道两侧商铺密密麻麻，一家挨着一家，补锅的、卖盆的，卖肉卖菜，香烛草纸、染料五金、针线玛瑙、废品收购、琳琅满目，混杂一起，还能听见小商小贩们叫卖吆喝声此起彼伏。

我们按照他入学登记册上填写门牌号，一家家寻找，仔细辨认，终于找到东关正街××号，确认是他家，这才小心翼翼走上台阶敲门。大门是一扇半旧木板，很有年头，敲起来闷闷的，也不知道里面人是否听见。半响，才有人开了一条缝，探出头，极不耐烦样子，盘问一番，一个男生侧身进去，其他人被拦在门外。透过门缝，隐约看见一条细长甬道通往里面，看不清楚，也听不清楚。过了一会儿，听见有争执声和叱骂声，那个进去男生被满脸横肉中年妇人推搡出来，满嘴忽嚼乱骂一阵，我虽然也在汉中长大，但很多方言听不懂。愣神之际，砰的一声，门又关了。路上听同学说这家人不好惹，他母亲也是这条街出名悍妇，经常和邻居干仗骂街，听说儿子惹事旷课，好几天不见人影，班主任请家长去学校，很不高兴，直接将传话人赶出来。

从此东关正街在我的脑中成了一个恐怖象征，我们去寻找无果的那位男同学据说毕业工作没几年辞职混迹社会，被斧头帮砍杀。他赊购人家商品，转手低价卖出，然后人和钱一起消失无影无踪，那些拿着斧头的人追去他母亲家要账，他母亲一哭二闹三上吊，被坑的商家害怕闹出人命，只能唉声叹气自认倒霉，男同学从此再无音讯，从人间消失。

再次去东关，已经是很多年后，听说这里要拆迁，许多商铺人去镂空，倒可以进去参观，正好一位远道而来的朋友到处寻找服装染料，说过去那种很古老商铺有，我也好奇，陪她一起过去看看。

一边走，我一边给朋友介绍这条看起来破破烂烂老街历史。据说这里曾经是陕、甘、川三省商贸集散交易地，和宁强青木川古镇有很多相似之处，一地顾三省。脚下光溜溜鹅暖石就是因为常有驼队、马帮为街市商铺送货、带货，走的人多，石头磨的越发光亮。

那会儿东关正街是汉中最热闹最繁华的街区，商铺琳琅满目，门类齐全，小到纸张、日杂、粮油米店、布匹鞋帽、茶馆，大到旅社、澡堂、诊所药房、生意很是红火。“公兴大”药房当时在汉中城里远近闻名，无人不晓，汉中秦剧团、汉中工商联那会也是叱咤风云，令人印象深刻。

汉大、东关一小，二小、中药厂、纸厂、针织厂那会也在这条街上，不过后来有的倒闭、有的关停，有的改制，有的搬迁，昔日繁华兴盛的东关也越来越衰败，甚至成为汉中老旧小区拆迁最头疼的地方，政府和拆迁户没有达成协议，这么一直拖下来。

朋友询问我有什么好吃的东西，我脱口而出，东门桥羊头泡馍、东关宾豆凉粉，不仅本地人喜欢吃，很多外地来的游客也会专门过来品尝，味道很正宗。

汉中古“八景”之一的“东塔西影”也在东关，就在东塔小学附近，周围是回民居住区，作为汉中历史见证，净明寺的东塔成为历史古迹完整的保存下来，这几年政府也投资进行了修缮，怎奈高楼大厦太多，被重重包围的东塔难见西影。

想不到我的介绍和东倒西歪的东关老街让朋友兴致盎然，她用相机拍下很多旧楼照片，我也第一次走进神秘的私宅中。

难怪她那么喜欢这种古老建筑，看似破旧的木质古楼，内里别有洞天，逼仄的窄道进去，居然有一座面积不小院子，院子里有一口水井，一棵槐花树，树下一方石桌、两个石凳，可以喝茶、可以晒太阳。院子后是一排厢房，还有阁楼，顺着墙角处有木质楼梯，弯弯曲曲，上面也有房间，估计是有钱人家小姐闺房，我没有敢上去，那踩上去摇摇晃晃的感觉，让人担心脚步声重，房子会垮塌倾斜，让我犹豫不决，最终还是放弃好奇心。

许是太久没有人住，稍稍走动便看见空气中飞舞的尘土在阳光中粒粒清晰，呆的久了，身体开始变凉，有种阴气顺着脚尖向上走，耳边忽然响起许多年前那位同学母亲叱骂声，我浑身一颤。

逃一样离开东关老街。

一晃许多年过去，庆幸承载汉中思乡之情的东关老街最终没有拆除，这片昔日建筑旧貌被人大政协委员们联名要求保留。一些保存完好的民居被稍加改造成为酒吧、茶吧、火锅吧，生意兴隆，宾客盈门。想想看，门外寒气袭人，门内暖气十足，几把条凳，一张方桌，一把茶壶，咕嘟咕嘟冒着热气，茶壶中不仅有汉中红茶，还有玫瑰、桔梗、红枣，依照口味，小火慢炖，三五好友，几碟果盘，围炉煮茶，窃窃私语，岂不乐哉。

大红灯笼高高挂，想不到稍加改造，对联、手绘、老照片，残破

墙壁、门楼、院子、巷道一经打扮散发出一股怀旧喜气格调，粉刷后的墙壁，张扬醒目写着汉中土话，读着读着让人捧腹大笑。

走着走着，我们发现留在记忆中最深处，最能打动心弦的是那些古老的街道，熟悉的口味，儿时的欢乐。

东关还在，古城不古。

阴茹，四川乐山人。

现居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