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茹：​​白色情人节

白色情人节

阴茹

2月14日情人节，与我是一段特殊记忆，无尽思念伴随一生。

这一天父亲离开我们，一缕青烟化为无形，去了另一个世界。

南方的春天是温暖的，我刚到广东妹妹家时，感觉身体在微微冒汗，两个侄子在家穿着短裤、短衫。我走的匆忙，早晨起来穿着厚毛衣、羽绒服尚觉寒意阵阵，不知是真冷还是心绪复杂，痛彻心扉，天空下着小雨，高铁行驶到湖南境内，窗外居然飘着雪花，后悔临走时担心行李重脱了棉衣，哪想踏进广州南站，热气扑面而来，加绒裤子裹在腿上，很不舒服。

此刻我满脑子都是父亲熟悉身影，不相信他真的离我而去。

他的离世令全家猝不及防。

离开时，父亲身边只有妹妹一人。

得知父亲生病是春节前，因为腹痛难忍，父亲去妹妹家附近中山黄圃医院就医。他自己以为是便秘，开点止痛药便可，哪知检查下来是结肠中长了肿瘤。

临近春节，医生同意父亲暂时出院，等初八上班后商定是否手术，如果手术成功就可以解除腹痛隐患。

大年三十，妹妹接父亲出院。

一向很少露面的大哥从外地开车赶到广东，一家人难的在一起吃了团圆饭。大哥开车带着父母和妹妹去了孙中山故居参观，又去了顺德老城区逛，品尝中山美食双皮奶、牛杂汤，去了华侨城、渔人码头夜市，体验广东春节民俗风情。

春节期间父亲还发了朋友圈，他与母亲在孙中山先生故居拍了一张阿公阿母端坐堂屋的合影，让我们看了很是感悟，留言点赞。

大年初一，我给父亲发了拜年红包，父亲开心收下。

初八刚刚上班，父亲按照约定住院，接受手术。

术前各项检查都很顺利，父亲的身体和精神状态得到医生赞许，想不到他这个年龄还有这么好的心态。父亲像孩子一样询问医生，手术成功后是不是就可以继续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医生点头默许，幽默的说：“老先生，以后你的食欲会更好，因为肠子短，消化快，更容易感觉饥饿”。听到医生这样回答，父亲开心的笑了。

初五大哥开车回公司，父亲不想因为自己拖累孩子，催着大哥回浙江上班，他让妹妹请了一位24小时护工，叮嘱妹妹在家照顾母亲，自己配合医生做术前检查。

一切都很顺利，我们每天在群里仔细询问父亲身体，妹妹拍下各种视频，母亲也经常和妹妹一起去医院探望父亲。

为了帮助父亲术后恢复，妹妹花高价买了人血白蛋白注射液，父亲看起来精神一天比一天好，甚至可以下床在楼道中溜达、散步。

眼看着父亲开始自己进食，伤口也慢慢愈合，再过几天就可以出院回家。我们长舒一口气，期待父亲早点回家。

2月11日父亲进ICU抢救。消息传来我一身冷汗，觉得不可思议，隐隐感觉不安，父亲会不会出事。父亲的肿瘤切片结果已经出来，是癌症晚期，这个结果我和妹妹都知道，商量隐瞒真相，也不告诉母亲，他们年龄大，如果知晓，精神会支撑不住。

妹妹一向睡眠很好，手机调成静音，父亲抢救那晚她半夜惊醒，看见手机上有许多未接电话，打过去是父亲聘请的护工和主治医生，告诉妹妹父亲病情恶化，正在进行抢救。我非常担心，妹妹说她现在见不到父亲，我即使现在立刻过去也见不到人，再等等看。

父亲身体一向很好，身形矫健，如果不是体质好，医生也不会贸然给一位八十多岁老人做手术。

如果手术出院，父亲需要在家好好恢复，恢复期父亲身体更需要调养和精心照料，那会儿我过去就可以帮助妹妹减轻压力。

思虑再三我订了2月14日机票。两会即将召开，我撰写的提案需要审核提交，请假也需要履行手续，我打算安排好马上出发。

我暗暗祈祷，感觉父亲吉人自有天相，一定可以逢凶化吉。

父亲是典型的四川人，个头不高，嗓门不大，浓眉国字脸，人算不上英俊潇洒，但自信满满，很有气场，走到哪里都容易成为人们关注焦点。

父亲和母亲是同学，毕业后一起从四川来到陕西汉中工作、生活。

六十年风风雨雨，两人携手走过。

汉中成为他们第二故乡，在这里他们生育养育了四个子女，也把自己的青春、汗水抛洒在这片土地上。

孩子们长大了，各奔东西，大哥和妹妹去了南方闯荡，也留在那里定居，大姐漂洋过海去了国外，唯一留在他们身边的只有我这个不成器的女儿。

晚年的他们经常往返与广东与陕西之间，按照现在流行说法，成为迁徙的候鸟，冬天去南方，享受南方的温暖和鲜花，夏天再返回汉中，避开南方酷暑，和三两朋友打球聊天，安享晚年。

2022年春节刚过，我陪同父母乘坐绿皮火车一路向南去了广东。之后各地疫情反复，他们一直住在妹妹家。小区环境好，鸟语花香，下了电梯就是假山花园，还有凉亭、步道，小区有健身房、乒乓球室、舞蹈室，听妹妹说，父亲经常带着歌谱去琴房唱歌、弹琴，还结识了几个音乐爱好者一起吹口琴。而母亲也与几个四川老乡认识，一起散步、聊天，日子过得惬意、舒适。

2023年疫情过后，全面开放，父亲计划等手术结束，五月份和妹妹一起回汉中，相约大家去重庆玩一次，再与他的几个球友切磋球技。他们离开汉中时，地下室钥匙交楼上一位球友，说好回来大伙一起打场比赛，看看水平是否有长进。

哪想到这一别成为永远的别离。

2023年12日晚上7点22分父亲心脏骤停抢救无效离开了我们。

听到这个消息，我迅速退掉机票，第二天一早乘坐高铁，连续换乘十几个小时候赶到广东，已是晚上十点多。

送父亲走正赶上情人节，广东气温骤降，我的身体在忽冷忽热中交替变化，来不及安慰被悲痛击倒瞬间苍老许多的母亲，我们几个孩子去送父亲最后一程。

父亲躺在棺木中表情安详，身体消瘦，脸色微黑，经过整容师化妆，父亲的脸颊微微泛红，如同睡着的婴儿，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他似乎在笑，又似乎有话告诉我们。

这也成为一个无法破晓的谜团。

隔着玻璃，我抚摸父亲的身体，他比走前消瘦许多。父亲是一个很喜欢美食的人，手术后妹妹精心熬制了鹿肉粥，他勉强吃了几口，腹痛难忍，连着打了两针止痛才算好一些，我们商量着做鱼粥也许好消化一些，哪里晓得这居然是父亲最后一餐。

我的手指慢慢摩挲，在父亲身体上来回徘徊，眼泪忍不住流下。这是我熟悉的父亲，又是我不认识的父亲，任我如何泪流满面，父亲都再也听不见，看不见，暖和不起来。

来医院的途中，看见白色泡桐花开的正旺，顺手摘了几朵放在车里。父亲喜欢花花绿绿植物，父母在家属院花园中种了一棵半人高栀子花树，枝繁叶茂，每年花开时节香气萦绕。父亲经常一早给我打电话，嘱咐我下班绕路，他提前摘好，让我带一些刚刚绽开的栀子花，说起来也是神奇，这些花遇水则香，香气迷人。妹妹告诉我一个秘密，父亲去小区散步，回家总会带一些红红绿绿鲜花，放在卧室床头柜，等花蔫了，再换一些新鲜的，惹得母亲和妹妹笑话他矫情，说一个大老爷们居然喜欢花花草草。

妹妹一大早带着儿子出去买花，情人节花店大多卖玫瑰，很少有菊花或者白色的花。跑了很多地方才买到几支淡青色、白色的素雅小花，我们几个孩子每人摘一朵用别针固定在胸口，剩余几支我想带给父亲。

刚刚还有些晴朗的天空忽然变得阴郁，海风吹在脸上有几分生疼，大哥站在最前面，几年不见，他的头发已然花白，声音哽咽，我和妹妹跟在他的身后，凝视静静睡着的父亲，默默垂泪。

棺木打开的瞬间，我拽住父亲的手指，他的手冷冷的，彻骨寒意用他指尖传来，我有些控制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妹妹赶紧拉开我。经历亲人们一个个离去，我以为内心坚如磐石，不会再流泪，这一刻无名的痛楚传遍全身，脑中一片空白、灰暗。

那些随手摘得泡桐花、买的白菊花终究陪在父亲两侧，或许是花儿唤醒了沉睡的父亲，他的嘴角微微抽动，泛起一抹笑容，又瞬间消失。

我有些恍惚，仿佛父亲还活着，他告诉我他喜欢这些白色的菊花。

阴茹，四川乐山人。

现居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