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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瑾:​不要轻看别人的苦难

不要轻看别人的苦难

靳瑾

下班路上,在公交车上和单位里的年轻老师聊到心态的话题,说到他最近的转变和曾经悲观的情绪,也提到他初中时候的一个同学割腕,只是因为英语老师的一句否定。好在只是用并不尖锐的物品划伤,并无大碍。
我便想起我初中也曾有过这样一个同学,她没有这么幸运。
公交车摇晃着停停走走,路边的霓虹在渐渐暗下来的行道树顶映出环环灯晕。透过这些光,我的思绪一下子被拉得很远很远,远到二十多年前,远到我差点记不起她的名字,远到我只模糊记得她白净的脸庞,和耳边扎起的两个小揪揪。
她是个个子很高的姑娘,梁飒。小学我们同班,初中她分在五班,我在一班,她在我楼下,下课后大家会聚在一起,或者是她们上楼来,或者是我们下楼去,小女孩们总是叽叽喳喳有很多说不完的话,也有很多懵懂害羞的小心思,短短的十分钟里伴随着对面楼上高中男孩的口哨声,女孩子们嘻嘻哈哈地拥成一堆又跑开,大家都把这样的欢闹当成繁重的课业之余很重要的乐趣,我也一直以为她是和我一样天真无虑的人,直到一个突然的死讯传来。
我还记得那段时间在准备舞蹈节目,她跳的《九九艳阳天》,上午还排练过一次,中午放学一起骑着自行车回家,在工字街口我们分开,我右转上坡,她继续直行上唐湾。下午正上第一节课,楼下传来小姐妹们的哭声,课间我们围在一起才知道,梁飒死了。
突然的消息让人懵着不知道怎么办,脑子里一遍一遍闪过工字街口我们告别时她那只挥动的手,随意甩动的短发被阳光打落在上面反射出一片粼粼的光泽。她本来要回去吃午饭的。
我的第一反应是车祸,因为那个时候还没有西汉高速,从汉中开往西安的车都要经过她回家的那条路,有很多大卡车,我以为是我们分手后不久她骑着车躲避卡车时发生了意外,然而事实却是,自杀。
那天放学后她们班的同学都没走,天黑了,没有一个人回家,教室里点着一圈蜡烛,所有人把课桌拉到墙边,空出中间的场地,几个小姐妹用单放机,伴着磁带的旋律跳了一遍《九九艳阳天》。
我靠在花坛边,望着那个烛火摇曳的玻璃窗,眼泪终于流下来,距离她离开六七个小时了,我终于接受了这个现实,哭出声来,教室里面哭声一片。我们无知无畏的青春期刚一开始便要面对一次真实的生离死别。
从街头巷尾七嘴八舌的信息碎片中我们最终拼凑出她自杀的事件始末,那个年代重男轻女还是很普遍的,我依稀记得起因只是一碗饭。时间过去太久远了,我记得不甚分明,大概是中午她回家后发现锅里只做了她哥哥的饭,没有她的,抑或是只给她留了剩饭,总之她和妈妈吵了起来,她妈妈说了一句:不吃了去死去。然后她就真的打算去死,冲进屋里翻到一瓶敌敌畏,一仰头就喝了下去,一如她的名字那般洒脱。家里人把她送到医院,没抢救过来。
不知道她妈妈悔不悔,也不知道她悔不悔。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中午,一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回家路,一顿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午饭,一个无畏得不能再无畏的灵魂,过不去人生里第一个小小的坎。
我人生中第一次逃课是去参加她的葬礼。其实那不算葬礼,就是匆忙的下葬。木色的棺材,还来不及刷上黑漆。
我们三个同学去给班主任请假,其实只能算是告知,因为我们不等他同意便骑上自行车冲出校园,在国道上狂奔,想赶在下葬前再看一眼她,骑到卧牛湾那个大坡,为了节省时间我们站起来骑,彼此都没有喊累,因为我们要去的地方有我们一起长大的好姐妹。
我们到的时候他们正合上棺盖,要钉钉子,我们想再看看她,大人们说棺材盖上了就不能再打开。墓地就在她家后面的山坡上,坑早就挖好了,准备抬棺往下放的时候我看见棺材盖子侧边还夹着一个小小的布角,露出一截长长的线头,风吹着线飘啊飘,那线就那样晃动着被盖上了土,我说你们看,她是不是知道我们来了?她是不是还没死?旁边的大人瞪着我说:小孩子不要在这瞎捣乱。
葬礼结束后我们骑着车又回了学校,班主任看我们眼睛哭得红肿,叹着气只是问了两句就让我们进班了,那节课班主任一直站在走廊上抽烟。那时一定没人理解这个姑娘一死了之的决心,却有人心疼我们铺天盖地的悲伤。
我家里那张小学的毕业照在前几年一场大火中化为灰烬,自此我再也想不起她的样貌,只有一个个细碎的片段和模糊的轮廓,还有一段咿咿呀呀的旋律,东风呀吹得那个风车转哪,蚕豆花儿香呀,麦苗儿鲜…
最终她们那个节目也因为各种原因没有登台表演,时间过得也快,我后来也再没有机会去看她。这是我第一次知道死亡的概念,也是第一次知道了不要轻易想到死。
公交车报站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一段记忆再深刻,也不过几站路的距离。
同事说他小时候在书上看到海子卧轨自杀,他那时也想有那样的解脱,我有些后怕,但更多是庆幸。我又开始回想起我的前半生来,我之前不太理解别人说我坚强,我只是觉得我有些韧劲在。
因为疼痛会分等级,而痛苦并没有什么高低之分。成年人丢了工作情绪崩溃,和孩子丢了玩具嚎啕大哭,不见得谁更糟糕;有钱人投资失败损失一百万的痛苦,和外卖小哥因为超时被扣钱的痛苦,也不见得谁轻谁重。因为对于每个个体来说,痛苦都是真实的。
我们说她死得不值得,说他无事呻吟,是因为我们总是拿自己的经历去度量别人,所以就会有人不觉得别人遇到的困难是困难,不觉得别人经历的痛苦是痛苦,所以才会听到说:你这才哪到哪啊?人生的路还长着呢。这不是一句安慰人的话,这句话丧气到让人失去希望。
我刚工作的时候有前辈觉得我们经历过的事和她们年轻时经历过的苦难根本无法相提并论,她们也不理解年轻人的困顿和愁苦,但也许我早生个几十年,我也会比现在轻松太多。
千万不要轻看一个人的苦难,因为每个人都会遭遇自己的苦难,可能是身体上的,心理上的,或者境遇上的。也许有人会说自杀的那个同学或想过自杀的同事:你到底是遇到了多大的苦难才会这样?当你听过原因之后会说:也不过如此。但其实对于那个时候的她或者他来说,那就是一道非常难的坎,关键的地方并不在痛苦本身。
痛没有最大,悟没有最小,与其去问别人经历了什么磨难,不如想想那些痛苦教会了他什么,而你的痛苦教会了你什么,然后在那之后的他或你有没有因此变得更好。但如果不幸真的迈不过去了,一定要找到一艘摆渡的舟。因为任何人都可能给你安慰,却没有人能帮你分担痛苦,万丈迷津,遥亘千里,自愈是唯一的舟。
人生各有渡口,各渡各的舟。

靳瑾,佛坪人。现居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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