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木：逃离妇产科

《故事一箩筐》之十八：

逃离妇产科

水木

在医生和护士把阿兰扶上产床推进产房时，翠花不是太紧张，一个小时后，阿兰在产房发出了第一声喊叫后，翠花就开始紧张了。翠花感觉，阿兰的喊叫就像一根针刺进了自己的脑子里。两个小时后，翠花已经完全受不了了，她感觉自己的脑子里全是阿兰的嚎叫，那嚎叫快要炸开自己的脑子了。在阿兰嚎叫的间隙，翠花对丈夫建文说，“我不想生了，我们回家吧。”

建文看着翠花，哈哈大笑，“开玩笑，怎么可能，你现在肚子这么大，你不想生了，那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你听阿兰喊叫的那声音，我害怕。”

“那很正常呀，生孩子都是这样的。”

“我害怕，我不想生了。”

“傻瓜，你不想生就不生呀。”

“我不生了。”

“这可由不得你。”

“我就是不想生了。”

“那你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你肚子里现在有一个孩子，你不生出来，他就一直在你肚子里。”

“反正我不想生了，我害怕，我们回家吧。”

“别怕，你怕什么，是女人都要生孩子的。”

“我怕。”

“你怕什么，谁不是他妈生出来的，不用怕。”

建文有点生气了。

产房里又传来阿兰瘆人的喊叫声。建文摸了一把翠花的额头，说，“你个傻瓜，不用怕，这在医院里，有医生呢，你怕什么，你不信，不信你看，一会儿，就过一会儿，阿兰就会生出一个宝宝来，你不是想要一个宝宝吗，不用怕，有医生帮助，你也会顺利地把宝宝生出来的。”

建文去了产房门口。阿兰进去快三个小时了，孩子还没有生出来，确实让人有点担心。只是这个阿兰，长得那么结实，生个孩子喊叫那么大声音，是不是故意喊叫那么大的声音，吓唬我家翠花。

建文一离开，翠花就提起床头柜上一个塑料袋溜出了待产室。她害怕生孩子，她要逃走。走到电梯口，她看到一个医生和一个护士。她害怕医生护士白大褂，她想躲开，却没有躲过。护士看着她的大肚子，问她要去哪里，需要不需要帮忙。她说肚子饿，想去买点吃的东西。医生说，生孩子要吃饱，不然没有力气。

出了医院，翠花沿河堤向南，她在想着，哪里才是安全的。肚子里的孩子又在踢她，这冤家肯定是饿了。但我就是不吃东西，如果我不吃东西，他也吃不到东西，他吃不到东西，就没有力气踢我。到了李子沟口，翠花想也没有想，就进去了。一个大娘看到她急急忙忙的样子，就说她，肚子这么大了，还走得这么快，什么事这么急。她说没有什么事。大娘说，那你不要走得那么快，慢慢地走嘛。

李子沟有一片李子树，李子树正在开花，白花花的花。看到那片白花花，翠花就走不动了。李子树旁边有一棵大松树，树下有一层厚厚的松针。翠花坐在松树下，打开手里那个塑料袋，里面有一瓶水和几块面包。肚子里那个孩子又在踢她，但她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她吃了一块面包，喝了一口水，又吃了一块面包，又喝了一口水。她摸了一下自己的大肚子，大肚子里没有了动静。她坐在那里，看面前白花花的李子树。

阿兰叫喊了一会儿，就没有了动静，接着，产房的门开了。一个女婴，护士说。阿兰的丈夫，那个小学老师很激动，笑得合不拢嘴。建文说，恭喜恭喜。那个老师，阿兰的丈夫说，谢谢，谢谢，急急忙忙进了产房。听到产房里婴儿的哭声，建文想到了翠花，就返回待产室，他想把阿兰顺利生产的消息告诉她，让她不要害怕。

翠花的床位上不见翠花，建文就喊，翠花，翠花，但没有人回应。建文去卫生间，站在外面喊，翠花，翠花，还是没有人回应。一个护士从卫生间出来，建文问那个护士，里面是否有一个孕妇。护士不情愿地返回卫生间，然后出来说，没有，里面没有孕妇。建文打翠花的电话，电话响着，却没有人接听。一会儿再打电话，电话已经关机。

建文把医院找遍了，也没有找到翠花。他找了医生，找了医院的院长。院长发动全院的医生和护士，也没有找到翠花。建文对院长说，我妻子是交给你们医院的，现在快要生了，却找不到人，你们医院要负责。监控，他们查了医院的监控，发现翠花在一个小时前就走出了医院的大门。院长说，我们报警吧。

事情惊动了卫生局，局长亲自出马，和派出所研究找人的办法。他们检查了各个路口的监控，发现翠花沿着河堤去了李子沟。派出所立即派出一个武警小队去李子沟找人。一个小时后，武警回来了。那个带队的小队长说，我们把李子沟所有的地方都找遍了，也没有发现孕妇。

派出所联系移动公司，定位翠花的手机。移动公司的定位显示，翠花确实去了李子沟。根据移动公司的定位，武警找到了翠花的手机。翠花的手机就在那棵大松树下，旁边还有一些面包屑。但是，就是不见翠花。翠花会不会是上山了。一个快要生产的孕妇会上山吗，谁知道呢。派出所联系了李子沟村的村干部，发动村民上山，寻找翠花。

十年前，李子沟村响应国家移民政策，所有农户都移到了沟口，李子沟里已经无人居住。虽然沟里无人居住，但是，过去的房子还有部分没有垮塌，翠花有可能就躲在那些房子的某一个角落里。但是，上百人搜寻了半天，一直到天黑看不见了，也没有找到挺着大肚子的翠花。

翠花吃了面包喝了水，看了一会儿花花，电话就响了，她知道这电话不能接，如果接了电话，建文肯定要来找她，让她去医院。电话响了一会儿就不响了。翠花把电话关机，放在口袋里，然后躺在厚厚的松针上。虽然是初春，有点冷，但太阳很大，感觉很暖和。太阳在白花花上的反光有点耀眼，她移动了一下位置，让松树的树身挡住直射眼睛的光线。肚子里那个小东西又在踢她。她在想，能找个什么样的地方藏起来，让他们找不到，但这个藏身的地方在哪里。她想回家，回家肯定会被建文找到，然后送到医院去。不论怎么说，这个沟里是藏不住的，必须离开这个山沟，重新去一个稳妥的地方。

她起身，看到松树后面有一条小路。小路离沟底的大路有一段距离，她沿着那条小路返回。刚才的电话提醒了她，她不想在路上碰到什么人。她看到几个武警正在她来时的路上东张西望。她躲在一个枯草丛里，看着几个武警到了那片李子树下，在那里转来转去。她知道武警是来找她的，躲在草丛里一动也不敢不动。

翠花看到一个武警在松树下打电话。她摸了一下自己的口袋，手机不见了。草丛里也没有，手机肯定是掉在松树下面了。看到武警向回走，翠花松了一口气。

第二天中午，李威发现了那个枯草丛，看到了翠花丢下的水瓶和塑料袋。李威是李子沟的村民，很熟悉这条路。李威带着大家，沿这条小路到了河边。人们在河边看到了翠花。翠花正靠在一块大石上睡觉。为了翠花的安全，所长让几个武警（包括两个经验丰富的女警）悄悄地攀下两米多高的河堤（翠花是如何从两米多高的河堤下来的，一直是一个迷），去解救翠花。卫生局的救护车已经到位，既然这个孕妇害怕生产，就把她拉到市中心医院，市中心医院妇产科，是全市最好的妇产科。武警来到大石后面，发现那里除过一个满身血污的女人外，还有一个用衣服裹着的婴儿。

那个年轻的女警抱起了婴儿，还是满身血污的婴儿突然朝女警裂嘴一笑。那婴儿肯定不是在笑，刚出生的婴儿不会笑。因为随后，就是婴儿撕心裂肺地大哭。

2023年3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