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保罗 · 祖科夫斯基：多才多艺的小提琴家及指挥

这是日进志第 018 篇原创文章

保罗 · 祖科夫斯基是一位杰出的美国音乐家，并以脾气暴躁著称。他晚年定居香港，成为我的朋友和导师，直到在香港养和医院去世的那一天。

保罗 · 祖科夫斯基（Paul Zukofsky）（1943 - 2017）

身怀个性与天才的保罗 · 祖科夫斯基其人

保罗过去是个神童。早在 1956 年纽约卡内基音乐厅（Carnegie Hall）首次亮相之前，保罗的父亲（“客体主义”诗人路易 · 祖科夫斯基（Louis Zukofsky））就带 11 岁的他去拜访著名诗人埃兹拉 · 庞德（Ezra Pound )。当时庞德被关押在圣伊丽莎白监狱精神病院里。在医院庇护草坪上，应老诗人之邀，小保罗演奏了巴赫独奏曲和克莱门特 · 雅内坎（Clément Janequin）的《小鸟之歌》（Le chant des oiseaux）。（庞德与中国文学奇妙而有趣的关系也可能导致了保罗晚年来到亚洲生活。）

保罗（左一）1956 年在朱丽亚音乐学院演奏

在其小提琴家和指挥家生涯中，保罗首演了许多美国、欧洲和日本杰出当代作曲家的作品。他坚持说他不演奏现代音乐而只演奏“好”音乐。

作为老师，他无论是在学校（新英格兰音乐学院，朱莉亚德，史瓦斯莫尔，普林斯顿，坦格伍德）执教，还是在音乐会上（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 MOMA 夏季花园系列，纽约肯尼迪中心“美国肖像”系列音乐会，阿诺德 · 勋伯格学院，冰岛青年乐队等） 排练，其独特的个人风格都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语言学教授兼业余音乐家马克 · 利伯曼（Mark Liberman）回忆与保罗的一次相遇，当时保罗在准备指挥巴赫第四勃兰登堡协奏曲：

保罗正好在纽约石溪大学（Stony Brook）教书，所以我徒步过去，给他试听我的表演。这是一次不可思议的经历。当我弹奏大键琴连续乐时，保罗（只偶尔看著乐谱）就用他的小提琴同时演奏了所有三项独奏部分和乐团其他成员的部分。我从未见过这样的表演！我设法让自己保持镇静，顺利完成了我的表演，并获得了音乐会表演的机会。

 

不管是对统计学、概率学、物理学、声学，还是对文学、现代绘画、法国红酒，保罗总是保持永无止境的好奇。我整理了与他交流的一些笔记和电子邮件，放在文章的后半部分，以便大家能更好地想象他谈话的样子。

也可以尝试听他的一些表演。聆听时，不妨思考一下他所倡导的五种音乐元素（详见下文）。

20 世纪最重要的作曲家之一 （与保罗密切合作的） 约翰 · 凯奇（John Cage）创作的《六首旋律》

约翰 · 凯奇（John Cage）和他的猫

Aus Aller Welt Stammende（意思是来自世界各地），波兰的齐格蒙特 · 克劳斯（Zygmunt Krause）作曲，保罗加录

小提琴奏鸣曲 4 – 第一乐章，作曲查尔斯 · 艾夫斯（Charles Ives），20 世纪初期美国作曲家（职业是保险业高管）

保罗 · 祖科夫斯基的音乐五要素

（以下内容根据我与保罗交流的笔记和电子邮件整理）

保罗认为，形式/风格、音高、线条、色彩和音乐“建筑”（曲式结构）是构成音乐的五大要素。

形式/风格

罗杰 · 塞申斯（Roger Sessions）写了一部关于蒙特祖玛的歌剧。维瓦尔第也写过一部。两部作品的风格不尽相同，但基础却非常相似。

如果把作品比作人，那音乐的形式/风格就像“服饰”。这些作品如何“穿着”？（同样是弥撒曲，但在某种意义上，马肖（Machaut）的弥撒在风格上更接近斯特拉文斯基（Stravinsky）的，二人的曲风上则与帕莱斯特里那（Palestrina）的相去甚远。）

布索尼（Busoni）在他的《新音乐美学纲要》中说得很美：

艺术品的精神、其拥有的情感及人性的尺度 — 随着岁月的流逝，这三者是亘古不变的； 但这三者所展现的风貌、表达方式，以及催生他们的时代风格，都是短暂而易逝的。

 

这道理不仅仅在音乐上奏效。奥利弗 · 温德尔 · 霍姆斯在其著作《普通法》中写到：

法律的生命不是逻辑，而是经验。在决定人们应当遵循什么样的规则时，通常会考虑这些因素：当下人们认为的必要性、普遍适用的道德和政治理论、公开或无意识的公共政策直觉，甚至法官与同僚均有的偏见……如此种种之于立法，比逻辑推理的三段论更相关……

 

某人着装不同，并不意味着其基本情绪有变。我们不妨想想，音乐欣赏中哪些易逝，哪些不变仿如永恒？

音高

音高是最简单的。物理学家称之为频率。音乐家把它视为构成和谐与对立的东西。宏观来说，音高可以用来构成音乐会的编排。我们可以将特里 · 赖利（Terry Riley）的《C 音》与舒伯特的 C 大调第九交响曲《伟大》放在一起（从而允许人们探索什么叫“无聊”！！！）； 或更有趣的，把贝多芬第一交响曲，斯特拉文斯基的 C 大调交响曲和莫扎特的《木星》交响曲排列在一起作比较。这些名义上都是 C 大调调式的作品，但彼此之间却截然不同。更微观的是探索勋伯格（Schoenberg）的第四弦乐四重奏开始部分，看看音高 — 或更重要的 — 间隔，是如何扩展和演变的。

线条

保罗 · 克利（Paul Klee）的《教学手记》是了解“线条”的一个很好的起点。音乐中的“线条”可以在乐句的层次上运作，例如：到底是什么让卡拉斯（Callas）唱出一个乐句时如同撕开你的心，但其他人唱出同样的乐句，听起来就像是用生锈的钝刀切开畸形的香肠？

“线条”由时间和节奏决定，但是它也可以在很长的时间范围内运行，例如和声进行的低音线。如果想了解更多，可参阅申克（Schenker）写的《图式分析五则》 — 在我看来，这几乎是申克唯一值得阅读的著作。

色彩

色彩是乐器或编排。色彩可以在宏观层面上运作（譬如演奏作品用的乐器）； 并且可以在微观层面上运行（在施特劳斯的《玫瑰骑士》结尾令人惊叹的钢片琴！）

音乐“建筑”（曲式结构）

“建筑”（或曲式结构）讨论的是：如何布置音乐作品的空间（即音乐的“空间量”）？作品是在许多乐章中进行的吗？海顿的小步舞曲各个部分分别有几小节？如果作品不适合分乐章，那么音乐的第一部分花了多少时间？第二部分呢？对时间的运用在某个作曲家的不同作品之间如何比较？不同作曲家的时间运用呢？音乐布局也有普遍性。就像当人们走进吴哥窟的一些古迹，并想知道为什么布局如此让人联想到法国沙特尔主教堂 （参观吴哥窟时读亨利 · 亚当斯是个不错的主意）。

在所有的音乐演奏中，“忠实于乐谱派”与“诠释派”之间永远争论不休。斯特拉文斯基和布索尼的语录标记了希腊神话中的海怪斯库拉和卡律布狄斯之类的极端现象：

这种“争论不休”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使得欣赏演奏偶有惊喜（或惊吓？），反而更值得期待。

编者按：常常有人说自己“听不懂”古典音乐，从保罗 · 祖科夫斯基的音乐五要素或能带来少少启蒙（虽然还是有点艰深）。打动我们与我们产生共鸣的或是音高，或是结构，或说不上来，却令人心醉神往、形神俱忘。谈美并不高高在上，被打动或击中的瞬间，是琐碎日常的高光。

作者裴克为（Craig Pepples），美国人，曾任跨国企业 CEO 及著名商业管理类媒体出版人，现居香港，热爱作曲和美好生活。裴先生目前担任保罗 · 祖科夫斯基非营利基金会 Musical Observations Inc 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