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园梦碎

　　在中国，我们这一代人，父母那一代人，或者至少祖父母外祖父母那一代人，都曾经是农民，跟此前7000年里一样。和平安宁的田园生活方式，耕读传家，一直是中国人的记忆与梦想。在这样的梦想中，当然是要排除掉曾经有过的战争、混乱、贫穷与饥荒。

　　老家村子里的院子，现在早已拆掉，整个村子都已经拆掉，原址现在成为工厂，算起来我已经十五年没有回去，以后大概也不会再回去了。过去的景象只能留存在记忆中。春天又至，我想起来那时候，四十年前的春天，在院子里西侧，家人开辟了一小块菜地，种过韭菜、锅囊菜、大葱和白菜，大门外南墙边也种过辣椒、菜豆和南瓜。除了菜地之外，院子里每一个角落，都是可以在春日午后，拨开各种绿芽顶起的泥土，发现若干惊喜的地方。

　　前几天看到朋友圈有人发帖子，说是城郊有个村子农民有耕地竞价出租，每亩200元起，可以种菜种庄稼，很多人感兴趣，包括一位已经退休的师兄兼老领导，前面他已经尝试好几次了：一次是在近郊，租了30平米的菜园，每年600元，只租了两年就被地主收回去了；另一次是在远郊，是那种有简易看护房模块化的菜园，但预订了很久也没有交付。我一转这租地广告个帖子，他又动心了。

　　这样租地种菜，其实在经济上相当不划算。从城里开车到郊区菜地，几天的油钱就可以超过一年地租，然后，要浇水要施肥要捉虫，非常辛苦。既然自己吃，农药是不用的――于是捉虫就会很费劲。种地也需要技术，虽然小时候种过地，现在差不多也忘了，而且土壤条件不同、适合作物有别，试错成本也不低。最要命的还是时间和精力。退休了可以有时间，但体力精力日益衰减，种的菜园子会越来越成为负担而不是资产。与此同时，还要防备不请自来的收割者，包括人与其它动物，不天天蹲在那里肯定是看不住的。投入必定大于产出，收获的不是蔬菜，是情怀。

　　有一次跟餐厅师傅聊起来，他直接说：“你想种地的话，我老家有好几亩，直接给你不用花钱。我们村里闲置的耕地多着呢，想要多的我也可以帮你跟他们要。”有点心动，还是婉拒了。距离太远，根本抽不出时间过去打理。出来城里上班的村民都没有功夫去种，我当然不会比村民更有时间。

　　社区旁边有座小山，正在建设为山头公园，而山脚下山坡上一大片多年来早已经被周边居民开辟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菜地，每块几个平方，上面各种菜都有。甚至我们小区里面，也有一个一楼的住户，私自把楼前边的绿化带铲除，圈起来种上了菜，物业城管一起阻止，就是搞不定，那个老太太铁了心要做城里的农民，因为那是她习惯的生活方式，不仅仅是为了省钱。

　　有田园梦的，不光中国人，印象最深的一个美国人，就是福克纳，那个著名作家。他早年经历很多艰难困苦，后来功成名就，有了点钱，就花重金在乡下建设自己的庄园，当然是无效益无产出的无底洞，甚至弄得自己差点破产。实际上他并没有多少时间呆在那里，他所追求的，其实也不过就是一个昔日记忆中的田园之梦而已。

　　田园之梦代价是高昂的，田园梦碎是必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