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早春二月,若是下过几场透雨,又连着暖和几天,父亲便说,山上有芦箕菇捡了。 芦箕,是农家用作烧柴的最常见的一种植物,满山遍野都是,一顿饭的功夫便能砍回一大担。每年早春时节,如果雨水和气温适宜的话,芦箕覆盖的山岭上,便会蓬蓬勃勃地长出芦箕菇来,而且一直延续到阳春三月。那芦箕菇,颜色与形状跟鲜香菇十分相像,不是内行人,是不易将两者分辨开来的。 我这样说,其实也不十分准确。故乡的山山岭岭都长芦箕,却并不是每座山岭上都能长出芦箕菇来的。听大人说,金井堂、鸡公岭、白马坑、点梅坑那几座山上,芦箕菇是比较多的,所以村子里去那里捡蘑菇的妇女也特别多,我们小孩子常常空手而归。而别的山岭上,究竟哪里长芦箕菇,哪里不长芦箕菇,得靠你自己左手挽着竹篮,右手握着镰刀,不停地拨开密密丛丛的芦箕,仔细地去寻觅,去发现,去开辟秘而不宣的属于你自己的菇场。 竹园坑是我独自发现的捡蘑菇的好去处。那里离村子远,据说还有狼和野猪出没,小伙伴们是吓得不敢轻易到那里去的。我却不害怕。八岁那年,我在这个梯田层叠的山垅里放过鸭子,从未遇到过危险。现在想想,也许是竹园坑山岭上蓊郁的松树、枫树、槲树的落叶腐殖质滋润了生长在它们下面的芦箕的缘故,使得那里的芦箕菇特别多,菇肉也特别肥厚。 记得是个春寒料峭的下午,我正在竹园坑的一个山脊上用镰刀轻轻拨弄着浓密的芦箕,突然不远处“篷”的一声,惊飞起一只五彩斑斓的野鸡。我以为遇上了野鸡窝,准能捡到几只带斑点的浅灰色的野鸡蛋呢。谁知拨开芦箕丛,却发现刚刚被野鸡啄食过的蘑菇四周,长满了褐色的芦箕菇。再顺着那儿扒开芦箕往前找,在将近四米长、一米宽的范围内,竟然全是密密匝匝的芦箕菇!我破天荒第一次找到了父亲所说的“菇路”。 那么多的蘑菇,一只小竹篮怎么装得下呢?情急之下,我毅然脱下一条薄薄的小单裤,用葛藤将裤管口一扎,变成了两只实用的小布袋。当暮霭氤氤氲氲升起来的时候,我提着沉甸甸的竹篮,挎着两只鼓鼓囊囊的小布袋,兴高采烈地走回家去。 那天夜里,全家人吃了一顿菇当饭。那时农家缺食油,只用杆渣(即是用少许稻草扎成的小团团)将烧热的铁锅擦一擦,然后把洗净的芦箕菇倒下去煸炒一会儿,加入食盐、清水和葱花,吃起来却觉得是那样的鲜美脆嫩。 转瞬间,山村进入了美丽的四月天。当啼血的杜鹃叫得山山岭岭的杜鹃花红艳艳怒放的时候,芦箕菇就凋谢了。这时,后山上郁郁葱葱的松林里,巴掌般大的松树菇却悄然地长出来了。 松树菇,真可称得上是蘑菇之王。那刚刚拱破泥土冒出一丁点儿的菇苞,撬起来好像是白白胖胖的可爱的小雪人;而那完全开开了的松树菇,则宛如一把亭亭玉立于松林里的玲珑剔透的小白伞。农家用松树菇做成的汤,鲜美得如同清炖仔鸡。 只是,后山上的松树菇,可不像芦箕菇那样容易捡得到的。它像是均衡地在松林里的红壤土中孕育着,今天冒出几个,明天冒出几个,让人馋涎欲滴。所以,每年到了捡松树菇的季节,村子的一些妇女和小孩(其中当然也包括我),天蒙蒙亮就起床,带上竹篮和一头削得尖尖的小竹片,争先恐吓后地跑上后山。倘若在樟排和芝公窝寻寻觅觅地转悠一遍,能够捡到二、三只松树菇的话,算是很有造成化的了。要是等到天大亮了,那你只能在松林里望树兴叹,空手而归。 自从离开故乡去省城上大学之后,我便再没有吃过故乡新鲜的芦箕菇和松树菇了。如今久居城市,虽然也能常常吃到人工培植的新鲜的香菇和凤尾菇,却无论怎能样烹饪,加上多好的调料,也似乎比不上小时候在山岭上采摘的鲜蘑菇那样美味脆嫩了。 我想,哪年春天,我得回到故乡去,挽着竹篮,去到当年熟稔的山岭上捡蘑菇,也捡回童年的快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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