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王召范蠡而问焉,曰:“先人就世(终世,逝世),不縠(先秦诸侯之长的谦称,即“不毂”,今人简化为“不谷”)即位。吾年既少,未有恒常(常规),出则禽荒(沉迷于田猎;荒,迷乱,安逸享乐过度),入则酒荒(沉湎于酒,荒废正业),吾百姓之不图(考虑)[宾语前置],唯(仅,只,只有)舟(名作动,乘船)与车(名作动,坐车),上天降祸于越[状语后置],委制(受牵制,受约束)于吴。吴人之那[nuó](于,对于)不縠,亦又甚(过分)焉。吾欲与子谋之,其(加强揣测语气“恐怕”“或许”“大概”)可乎?"对曰:"未可也。蠡闻之,上帝(上天之帝)不考(成就;成全),时反是守(时机不到就应该等待;时反,天时转为对某人或某事有利),强索(强求)者不祥,得时(获得时机)不成,反受其殃(灾难),失德(丧失德行)灭名(泯灭名望),流走(流亡;流浪)死亡。有夺,有予,有不予,王无蚤(通“早”)图(图谋)。夫吴,君王之吴也,王若蚤图之,其事又将未可知也。”王曰:“诺。”
又一年,王召范蠡而问焉,曰:“吾与子谋吴,子曰'未可也’。今吴王淫于乐而忘其百姓,乱(扰乱)民功(百姓的职事,多指务农之事),逆(违背)天时;信谗(听信谗言)喜优(古代表演乐舞、杂戏的艺人),憎辅远弼(憎恶疏远辅弼之臣),圣人不出(出仕),忠臣解骨(骨体懈倦,即精神涣散);皆曲(曲意逢迎)相御(侍奉;迎接),莫适(适宜,恰当)相非(以为非),上下相偷(苟且;得过且过),其可乎?”对曰:“人事(人之所为;人力所能及的事)至矣,天应(上天的感应、显应)未也,王姑(姑且)待之。“王曰:“诺。”
又一年,王召范蠡而闻焉,曰:“吾与子谋吴,子曰'未可也’,今申胥骤(屡次,多次)谏其王,王怒而杀之,其可乎?”对曰:“逆节(指违背伦理的行为;违背法度)萌生。天地未形(谓事情尚未显出迹象、征兆),而先为之征(征伐),其事是以(因此)不成,杂(共同,一起)受其刑(灾害;伤害)。王姑待之。”王曰:“诺。”
又一年,王召范蠡而问焉,曰:“吾与子谋吴,子曰'未可也”。今其稻蟹不遗(多余的)种,其可乎?"对曰:"天应至矣,人事未尽(完全)也。夫人事必将与天地相参(参与,即配合),然后乃可以成功。今其祸新(刚刚发生)民恐,其君臣上下皆知其资财之不足以支(支撑)长久也,彼(他们)将同(协同)其力,致(奔赴)其死,犹尚殆(危险),王其且(暂且)驰聘(骑马奔跑;驰射、田猎)弋[yì]猎(射猎,狩猎),无至禽荒(沉迷于田猎);宫中之乐,无至酒荒(沉湎于酒,荒废正业);肆(放肆)与大夫觞饮(执杯而饮,谓畅饮),无忘国常(国家的典章、法规)。彼其上将薄(减轻,亏损)其德,民将尽(竭尽)其力,又使之望(埋怨;怨恨)而不得食,乃可以致(招致)天地之殛[jí](惩罚),王姑待之,"
至于(到了)玄月(玄月是夏历九月的别称,也被佛教用来比喻玄妙的真理),王召范蠡而问焉,曰:“谚有之曰,觥[gōng]饭(丰盛的肴馔)不及壶飨[xiǎng](壶盛的汤饭熟食),今岁(年)晚矣,子将奈何(怎么办)?”对曰:“微(假如没有)君王之言,臣故(还是,也会)将谒(拜访)之,臣闻从时者(捕捉时机的人),犹(像)救火、追亡人(追捕逃犯)也,蹶[jué](竭尽)而趋(追赶)之,唯恐弗及(赶得上)。”王曰:“诺。”遂兴师伐吴,至于(到达)五湖。
(节选自《国语·越语》)
【注释】①〔就世〕犹言逝世。就,终。②(考)帮助,成全。
【参考译文】
越王勾践由吴国回来后第四年的一天,越王召见范蠡,并向他请教说:“父王去世后,我就继承了王位。过去我年纪尚小,没有定性,一出门就没有节制地打猎,回到宫中就无节制饮酒。我从不考虑百姓们的事情,只知道乘坐马车和船出去游玩,所以上天才会给越国降下灾祸,让越国受到吴国的屈辱牵制。吴国人对待我,更是欺人太甚,所以,我现在和您一起谋划攻打吴国,报仇雪恨,您看现在可以吗?”范蠡回答道:“现在还不可以。我听说,上天如果不肯成全,时机不到就应该等待,强求的事情是不吉祥的,如果时机来临而不去完成,反而会遭受它所带来的灾难,丧失德行,泯灭名望,颠沛流离,以至死亡。有的时候上天会夺回己经赐予你的东西,有时候上天会给予帮助,有时候又不肯帮助你。请君王不要过早地图谋攻打吴国。那吴国,迟早会是您的吴国,如果您过早地图谋这件事,那事情反而难以预料了。”越王说:“好吧。”
又过了一年,越王勾践召见范螽,向他请教说:“前次我同你商讨报复吴国,你说'还不可以’。如今吴王整日里沉湎于酒色之中而不顾百姓的疾苦,扰乱民事生产,违反天时做事;听信谗言,喜欢倡优一类的艺人,憎恶疏远身边那些敢于直言进谏的辅弼之臣,所以,贤能的人选择隐居不出仕,忠良的人精神涣散;剩下的都是曲意逢迎的奸佞小人,致使国内是非不分,朝廷上下苟且偷安,您看现在可以讨伐吴国了吗?”范蠡说:“人事方面的机会已经到了,只是上天还没有征兆,君王您请再姑且等一等吧。”越王勾践说:“好吧。
又过了一年,越王勾践召见范螽,向他请教说:“前次我同你商讨报复吴国,你说'还不可以’。现在申胥多次进谏吴王,吴王大怒杀害了申胥,您看现在可以讨伐吴国了吗?”范蠡说:“违背常道的事情已经萌发,但天地还没有显出迹象,如果现在就先行征伐,事情办不成功,反而会连带一起受到祸害,君王您请再姑且等一等吧。” 越王勾践说:“好吧。”
又过了一年,越王召见范蠡,向他请教说:“前次我同你商讨报复吴国,你说'还不可以’。如今吴国天灾严重,稻和蟹都吃得没有剩余了,你看现在可以行动了吗?”范蠡答道:“上天的报应可说已经来到了,可是人事方面还没有完全成熟。那人事一定要和天地相互配合起来,然后才可以成功。如今吴国的天灾刚发生不久,人民都有戒惧之心,他们君臣上下都知道本国的物资不能长久支持,一定会同心合力,拼命对付我们,所以现在打起来还有危险。君王暂且只管外出跑马打猎,但不要真正沉湎在狩猎上;只管在宫中饮酒取乐,但不要真正沉湎在酒色上;只管随意和臣像们大摆酒宴,但不要忘记国家的正事。这样,吴国上层的统治者将会亏损德行(放松警惕),百姓将被弄得精疲力尽,使他们心怀怨恨而又得不到粮食,那时我们就可以执行天地的惩罚去诛灭吴国了。君王暂且再等一等吧。”
到了这年的九月,越王召见范蠡,向他请教说:“俗话说得好,等好吃的丰盛的大餐,还不如先吃到一碗粗饭。如今一年快要完了,你看怎么办呢?”范蠡说:“没有君王的问话,我也要请求君王攻打吴国了。我听说,捕捉机遇,好像救火和追捕逃犯一样,拼命追赶还怕来不及呢。”越王说:“好。”于是马上起兵攻打吴国,进军到五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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