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的命

文/李亚平

我从一片绿叶中间揪下一朵已然枯萎的海棠花。

这棵海棠开出的花全都是国旗般的大红色，鲜艳夺目，明艳入心，从一开始绽放就引起了办公室同事们的一致赞叹。绿叶烘托下，红红的花瓣里充盈着生命的浆液，柔嫩粉滑如红绸缎，散发着生的气息。好像一个青春少女在灿烂的笑着，笑得脸都红彤彤了，惹得看得人也想笑，感觉到生活的美好诱人。

海棠从春节前就开放了。春节后一直在开着。让我们惊讶它怎么会有那么多的红颜色供给花朵？是我们不在的时候神进来给她撒了红粉肥了吧？

节日的气氛还弥漫在人们的心头，海棠更增添了生命的喜气。我拿起相机，前后左右为它拍照，发给朋友圈，请朋友们一起来欣赏，也借以祝朋友们节日快乐新年好运。无数颗心形点赞排列在海棠花的图片下面，像海棠的粉丝阵。有谁不欣赏生命的美丽充盈呢?我爱这棵海棠，尽管它不是我的，而是同事丹丹的。我自信海棠迷人的笑靥定能打动爱美爱生活的朋友们。

每天我来到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站在窗前欣赏海棠。碧绿如玉舒展如云的叶儿，红艳欲滴团簇如锦的花朵，立在金褐色的“地毯”上，沐着柔和如奶酪的晨曦，绝世而立，独领风骚，姿容气派都美到了极点。假如我就是这朵花多好！

沉迷在海棠的氤氲梦幻里，有那么一瞬间，我体会到了“永恒”的含义。永恒就是生命，就是美，就是活的软的汁液流淌在绿叶红花中，就是我们发烫发红的脸颊，是我们爱美的跳动不已的心。

当我一心欣赏海棠的时候，我绝不曾想到过她的枯萎凋落。

眼下，手中，却正是一朵被上苍抽尽生命美艳浆液的海棠花的尸体。它是深黑的土褐色，正宛若黄土一块，然而却失了黄土的厚重湿润煊软；它薄如蝉翼，我鼻翼间轻轻的叹气 ， 即将它吹出掌心，飘落地面；它也保持层层叠叠的形状，然而却皱缩一团，仿若老人青筋突起布满沟壑的脸；它一丝气息也没有，即便是死亡的气息。它是死了的花朵。想到冥冥中有一只手悄悄地无情地坚决地毫不犹豫不容商量不容迟疑地抽血的针管一般抽去它生命的鲜艳浆汁，使它无可挣扎地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枯干无华轻渺如尘，生命之华美瞬间便如前尘往事，我不寒而栗。

    我几乎怀着心悸落泪般的感觉看向海棠，还有几朵也正在被一只无形的手导引着生命浆汁的流失。我发现这浆汁的流失是从花瓣的周边开始的，因为有几片未完全枯萎的花瓣中间还有鲜红的火焰在跳跃挣扎，不愿熄灭，不愿离去，宛若一个身着红裙独舞已毕却不愿退场的小女孩儿，娇小的身影在造化手臂间挣挫着，不肯退向生命剧场的后台。我感受到一种生命临终的悲壮。

每一片花瓣都是一个独立的生命。

整株海棠是一个由花瓣和绿叶的生命组成的更大的生命。

然而整朱海棠依然如熊熊燃烧的火焰山，这边几朵落了，那边几朵又接连冒出骨朵，展开娇美的容颜，呼唤我们欣赏抚爱的目光与啧啧连声的赞叹。新绽的花瓣是物质的重新排列组合；落了的那瓣是永远的落了，再也不会有和它相同面积、相同厚度、相同边缘、相同深浅、相同图案的花瓣了——我心里悲哀地想。

突然我在“永恒”的隧道里灵光一闪：生命的华美是永恒的，生命的消失隐退也是永恒的。宇宙是一个大生命，而我们是大生命中之一息。宇宙吞吐运行不止，靠的是每一个小生命的生死更替。

而宇宙这个大生命，也有消失的一天吗？

岁月流沙，谁见证了谁的年华？海棠一梦，有谁牵挂？上苍给了我们在人间停留的时间限制。

若不是有限，谁会珍惜？若不是脆弱，何来伟大？娇娇弱弱的海棠花住进了我的心。

拈视一朵枯萎的海棠花，突然感激上苍的无情之手——耳提面命般教我认识到生命的美好和短暂，使我通过生命消失的惨象醒悟到生命的可爱可贵，使我不敢轻慢自己每一天的生命，也不敢轻薄淡漠他人别样的生命，不敢轻忽自然界每一个能呼吸会生长终衰亡的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