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杜鹃
我的小杜鹃跟着我三个年头了。
2019年春节前夕,我的小杜鹃从花房里沦落到我狭窄的阳台上。
刚请她来的时候,我把她摆放在客厅雪白色的电视柜上。只见她像舞台上的明星,花朵繁密,红光辉煌,浑身上下洋溢着天堂般美好的模样。让每一个看到她的人都不由得心醉神迷,惊呼感叹。我为她拍了很多照片发到朋友圈炫耀。卿本锦衣,如何夜行呢?
可惜这样的日子不长久,春节一过,她便渐渐花萎叶暗,像失去了青春的女子。
我依然给她浇水。
再到秋风赶来的时候,她又开放了。虽然花朵不如来时那样多,可依然明艳如火,看得人心热乎乎的。
今年,外面的银杏叶子落了满地黄金,红叶像洒得结婚彩纸,触目所及,山河一片喜庆。我喜爱自由玩耍的我,自然忘记了阳台上还有我那盆寂寞的小杜鹃。这不是没有原因的。
大概在春夏之交的时候,我的小杜鹃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生病了,半边枝叶枯死,叶子大半凋落。小杜鹃一共有两条干枝,像人张开的双臂,总是一副欢呼着拥抱一切的样子。可是在我给她动了手术,掰断了她的枯枝之后,只见她拖着半拉身子,间杂着枯黄的碎叶片,像极了一患了偏瘫行走怪异的老妇。许多的日子里,她就那么一直歪歪斜斜、别别扭扭、不死不活地长着,似乎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自己开花的使命。小杜鹃的惨状,让我的心里也生了鄙弃,不再重视她了。甚至做好了随时和她分手的准备。
一年多来,我一直在坚持业余写作。更加忽略她了。是的,都忙得不可开交,谁顾得上谁呢?我偶尔到阳台上看看小杜鹃,给她浇点水,一边叹息:我的小杜鹃长得真丑。一边暗暗地念叨:“小杜鹃啊,多自我保重吧。我是真顾不上你了。请原谅我日渐衰老的大脑常常忘记你吧。”
小杜鹃自然是默不作声的。她从不哭叫给别人看。这是她性格的优点。
我想,大概就是因为这个优点,才让我常常忘记给她浇水,致使她一半的肢体萎残了吧。
倘若她是一只小猫或者小狗,饿了就朝我叫,缠着我的腿,那么,我一定不会忘记她的。
唉,我这乖巧懂事却又因了乖巧懂事倒大霉的小杜鹃。叫我如何是好呢。
我就这样凭着最后的善心,每隔一段时间想起来就给小杜鹃浇一点水,每隔一段时间想起来就给小杜鹃浇一点水。
一边偶尔担忧小杜鹃扛不过我施加给她的不确定的命运。
前几天我看菊展回来,晒完朋友圈,到阳台上取衣服,忽然瞥见我的小杜鹃身上有一簇红旗般的颜色。难道是她的叶子又枯黄了一枚吗?我疑惑着走向前去,发现在一根细枝的顶端,包裹着一粒血红的花胎。
我心里一颤,瞬间觉得,她比蓼河几条街的菊展还可贵,还高贵;比满天空里招摇的红叶还动人,还喜人。
整个阳台因这粒花胎而充满了喜庆和希望。
这粒小小的花胎,她不是坠在枝头,她坠在了我的心里。
我没有想到拖着半拉身子的几乎枯死的小杜鹃还能捧出花胎来。
我的小杜鹃。它挺过来多少难熬的日子啊。
它是怎样日复一日地等待着我那不确定的半瓶清水,怎样在阳台上一次次朝楼下张望,怎样踮着拔不动的脚,朝自己的四面八方企望,却找不到跟她对话的生命,找不到关心她的一缕目光,甚至有时找不到一丝风。只有身边的几根傻傻的芦荟,毫无心肝地挺着大肚躺平酣睡,全然看不见小杜鹃有一天没一日地苦熬的模样。
家里的门,匆匆地打开了,又啪地合上了。
阳台上的门,匆匆地打开了,又咣地关上了。
封闭的阳台连四季的气息都很少飘过来,只淡淡地漾着小杜鹃绿意闪烁的目光。
我仔细看着眼前已经好久没仔细看过的小杜鹃,发现它的叶片总是以枝条为中心,围绕着生长,形成向外车辐的形状。大概她的枝叶,也就是载着她穿过时光的车轮了。
我的小杜鹃。我爱过她吗?我的小杜鹃,她真不容易。我知道,在缺少关爱的情况下,而依然能够毫无怨尤地生长,是需要多么大的信心和勇气。
我还记得自己双脚动了手术后,本就行走不便;加之所怀二胎突然流产,内心和肢体一样因创痛而失望,而萎缩。那些日子里,我在心里无声地拒绝着这个世界。更不要说想开出什么“花”了。
你看我的小杜鹃,她竟然熬着熬着,突然捧出了鲜艳夺目的花胎!
她的花胎,似血非血一般的红,饱满的生命力,胜过了玉兰的粉,胜过了夕阳的紫,胜过了尘世里任何一种色彩,她酿的是自己独一无二的颜色。
我从来没有见过其他的花开出过这种颜色。
无论雍容华贵的牡丹,无论娇艳多姿的玫瑰,无论勤奋吐蕊的月季。
我数了数,绿衫裹身而抹了绯红线条的花胎,竟有33个!加上全然喷红的这一朵,一共是34朵。不知怎么的,我竟突然想起了俗而又俗的一个词:一生一世。
哦,一生一世。
我的小杜鹃是在告诉我,她要一生一世地陪着我,为我多捧出独特的色彩和芳香吗?
难不成花也有情?
我从今后当不应再抱怨旁人的无情了。
我所看不见的情谊,一定藏在旁人的心里了。就像我平时看不到然而突然冒出来的小杜鹃的花胎一样。花尚有情,人岂无情?高级的人,没有无情的道理。
只是,我可否对得起那些曾默默为我守候的情谊呢?
生命,是相互的。
爱,是相互的。
我的小杜鹃,比我更明白。
作者:李亚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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