育/儿/之/路
我们如何培养女儿
李亚平
二十五年前的暑假，1997年，随着香港回归的足音，我和老韩一起登上讲台；二十五年后的今天，2022年，伴随台湾回归的鼓点，我们的女儿入职杏坛。
我们家，终于成了单位唯一的教师之家。
为此，我们很自豪。
自豪之余，忍不住回首来路，却发现最想说的一句话是：我们拼尽全力，终于活成了有追求的普通人。
先说普通。
我和老韩出身都是农村。我的父母是地地道道老老实实的农民，他的父母也是地地道道老老实实的农民。我的妈妈农闲时卖糖葫芦补贴家用，他的爸爸农闲时收破烂补贴家用我们算教科书版的门当户对。因而，我们同时都有一点点最末流的小商小贩的经济头脑。逆来顺受，踏实苦干，懂得积累，绝不冒险，勤俭节约，朴实憨厚。说句不怕人笑话的话，我们那一代人，和上一代人一样，婚姻的稳定性80%都来自于算经济账。
婚姻既然稳定，对孩子的教育也就成了夫妻双方的共同着力点。
从小，我们就注意给女儿营造良好的成长环境。
那时候智力开发还没有流行到偏僻的小县城，更遑论农村。生活在周边都是农村的矿区的我们，带孩子逛城里就是开发智力了。因此周末的时候，我们往往骑自行车带孩子去二十里之外的兖州城里逛。逛商场，逛公园，下馆子，买玩具，不亦乐乎。有一次，回家的时候，被一个人追着叫：“还骑那么快！孩子在后边都睡着了！”下车一看，果然，女儿的脖颈向后呈90度弯曲，想想小脑袋被土路颠得上下震荡的样子，心里又好笑又心疼。
女儿大一点就学习绘画、吉他、舞蹈、钢琴、声乐、乒乓球，还泡图书馆。为了让孩子在学习的间隙睡个午觉，一家三口还租过每小时六七元只有一张单人床的钟点房。女儿睡觉的时候，一个人坐在床边为女儿打扇（那样价格低廉的房间没有空调），另一个人就坐在马扎上打会盹儿。也许因为生活总是充满希望，苦日子里的我们反而甘之若饴。
女儿两岁半的时候，绘画班比赛画狮子，老师让家长进去参观孩子们的画作。只见别的小朋友画的狮子都是站立着，或者奔跑着，只有女儿画的是一只练倒立的小狮子，两只后腿朝天蹬着，我哑然失笑：狮子也会倒立吗？老师却对我说：“画的与别人不一样说明孩子有创意，会思考。”我方心下释然些，同时悄悄怀疑老师是不是讨好家长，拉拢生源。今天想来却真地佩服那位老师，因为当时的我牵着女儿的小手。
七岁的时候，女儿古典吉他比赛取得了济宁市第二名的好成绩。
十岁的时候，女儿的拉丁舞成为四百名学生里面跳得最好的那一个，被北京来的舞蹈老师相中，竭力劝说我让女儿走专业路线。
十二岁的时候，女儿的吉他老师换成了济宁市吉他协会的理事李德全老师。同年，女儿的钢琴老师换成了济宁学院音乐系教授江静老师，声乐老师换成了济宁学院声乐系教授李娟娟老师。
当然，学费也由每个周末两百元升到了五百元。我们的工资收入除了给老家，剩下的几乎全用在了女儿学习才艺和一家人的日常生活上。
我们一家人的周末总是既像旅游又像打仗。一出家门，我们忘掉了工作的忙碌，女儿忘记了学习的焦虑，一家人如脱笼之鹄，背着乐器，直奔市里。
在车上，我会给女儿准备各种零食。有时削苹果块给女儿吃，因为汽车颠簸，我总是小心翼翼送进女儿嘴里。到了老师家里，女儿学习，我和老韩或者旁听，或者就到外边逛菜市场，或者就去寻找小吃店。其时最苦恼的，就是中午没有休息的地方。一连许多年，不知道怎么过来的？也许，附近的商场能回答我们；也许，街角公园可以回答我们；也许，小饭馆可以回答我们。总之，只要能应付着让女儿休息一下的地方，我们都试过了。
每到周日下午，女儿往往会说，妈妈，做不完作业怎么办？我会认真地和她商量：“反正学校里的节奏那么松，周一到学校去补作业吧。”因此，常常有教女儿的同事向我提意见说，别让孩子学那么多东西了，作业都完不成。可是我固执己见，觉得学习不是最重要的，周末去学习各种才艺才是正事。因为，学习是理性的智力的活动，而各种才艺，关乎到一个女孩子的审美。在我的观念里，美是人生的第一位，成功是第二位。一个人，如果感受不到世界的美，人生的美，生活的美，那简直是糟蹋生命。有一次，李娟娟老师边谈钢琴边教月月《摇篮曲》，旁听的我渐渐被从冗杂失序的日常生活里捞出来，我感到了灵魂的美好，竟不觉流下了泪水。为了不打扰到眼前的一幕，我不敢抬起手擦，就那么任着泪水流淌，冲刷掉心头的蒙尘。
我们的父母教我们要学会挣钱养家，我们的领导教我们要勤恳工作，我们的师长教我们要智慧处世，可是，谁教我们热爱生命，追求美，追求灵魂的幸福？
除了雷打不动地带月月学习艺术，我还十年如一日地带着月月每天进行三千米长跑，以积累健康的体质。
一意孤行地坚持着女儿的才艺之旅让我和老韩成了家庭奋斗路上的孤勇者。
女儿深受我们的影响。
有一天，她趴在桌子上哭了一小会儿。之后抬起头来对我们说：“妈妈，我想不上学了，我要专心去学舞蹈，去学才艺，我保证，我三年之后一定给你们拿全国第一名。但是，我在学习上，我觉得我三年拿不到什么名次，我会非常普普通通。”
我们呆了一下。这是我们没有预料到的。
过了一会儿，我对女儿说：“我相信月月如果全天候学习舞蹈声乐，三年后一定能拿到全国第一名。但是，在你这个年龄，这个只代表着你的某方面的成功，却不能代表你是一个全面发展的人才。学校里的文化课学习，虽然不能让你那么快看到自己的成功和优秀，但却是充实你人生底座的必需品。一个人，只有把自己的底座打实了，打宽了，一生才可能走得远，走得稳，走得更幸福。人生很长，单单某一个方面的成功不能代表什么。我们要的也不是某一个方面超过别人，而是追求自己的辽阔疆域，追求人生的整体幸福。”
女儿仍然抹着泪水，说：“妈妈，你说的我也懂，可是我实在想专一地学习一样自己喜欢的东西，不想学习那么多。”我意识到自己的女儿正在长大。但是，后来的谈话却不记得了。
可是，今天看来，女儿没有染上任何骄狂的习气，没有表现出在哪个方面的过分短板，尤其是赢得了整体的良好发展，仍然让我们感到当初的抉择正确。
我永远相信，在培养孩子成长方面，孤注一掷地投入，必然会换来巨大的成功，同时迎来巨大的失败。就像迈克尔·杰克逊。那种极端功利的育儿观，永远是我和老韩鄙弃的。
我相信，人生奋斗的所有目的，都是为了体会生命之美，而不是体验成功的快乐。都是为了灵魂的幸福，而非和别人争夺利益。因为，快乐是一时的，美才是永恒的；利益是有限的，幸福是无限的。
令我们深感幸运的是，我们的女儿，并没有因为我们一意孤行的周末之旅而放松学校里的学习。
三年的高中生活后，月月考上了公费师范生，就读于普普通通的潍坊学院，从事她自己挑选的数学专业。
在学校里，她业余学习爵士舞，进入国护队，担任国际风筝节的礼仪，担任新生军训的教官，她的成绩仍然不突出，大三下学期，她租房子考研，同时养猫。猫养得肥肥胖胖的，研究生没考上，还有两门网上选修课补考，但也正常毕业。
我不再十分牵挂女儿。如果说，人生的道路注定有一个开始摸索的阶段，我认为最晚不能错过大学期间。
我只认真地告诉她以下几点：不要网贷。好好玩耍，但要保证正常毕业。友好对待同学，但和男生保持适当距离。如果不打算这辈子只爱一个男生，就不要较真儿谈恋爱。永远给自己留好人生底牌。尊敬老师，敬畏学问。
女儿果然不负我望。
毕业，她背着一只猫回了家。研究生没考上，但有“公费师范生”这一点保底，女儿和我们都并不慌张。唯一让人担心的是，她因为有一门网络选修课忘了考，推迟了毕业证的发放，让他爸爸打了好几个电话才及时拿到，这才得以顺利报名公费师范生的选岗考试。
驾照科三连考三次，参加师范生选岗考，做家教，打印各种报名、注册、选岗材料……在我和老韩的帮助下，月月这个暑假忙得结结实实。
尤其是昨天，也就是选岗这一天，一共有152个岗位，120多个数学公费师范生，月月考试的名次排在中间偏后，85名，她很想去泗水洙泗中学，因为听老韩说那个学校很好，而且以月月的成绩来说，也是最有可能选上的城里的学校。
公费师范生，原来是规定的供给乡镇中学，但是由于各个县城中学也缺乏老师，这又是公费师范生就业的第二年，所以，在152个岗位里，大概有一半是城里学校，一半是乡镇学校甚至村小。
我们合计着，由于济宁城区的学校工资相对较高一点，生活条件好一点，生源好一点，城区学校应该是首选。其次就是周边县市区的城里学校。乡镇中学和村小之类应该是最后被选的。
按着这样的推想，我们预估了月月所能选的学校。
在选岗这一天，眼看着太白湖区、任城区、经开区、兖州区以及金乡王杰中学、梁山实验中学包括泗水洙泗中学被刷刷选掉，我们都紧张得不敢多说话，选一个，我们就记下一个，以免记错了数，影响月月的前途。
我们搬了两张椅子，三个小板凳，我和月月的两个笔记本电脑放在椅子上，月月坐在中间，我和老韩坐在两边。通过腾讯视频会议，我们一个一个认真听着看着前边的同学选学校、传照片，仔细地记着，不敢漏下一个人。
快要到月月的时候，金乡王杰中学、梁山实验中学、鱼台实验中学之类都已经被选光，泗水洙泗中学还剩下六七个名额，每当听到有人选了洙泗中学以外的学校，月月都要跳出去，在屋里跑着转一圈，再回来坐下。到她的时候，我们很快地报了学校序号，传了照片。上午选岗结束，我们下午就开车前去洙泗中学察看月月将要工作的地方。
汽车沿着泗河河堤观光路，到兖州城北右拐，穿过曲阜迎宾大道直到泗水圣华路左拐，冲着一座“H”型大桥开过去，约五个红绿灯之后，在桥头前右拐，就到了洙泗中学大门门口。
拍照，和看门叔叔交谈，开车围着学校转，只几步路就来到了学校东侧的国家级湿地——泗滨公园。
海岱名川，川上诗书，亭台楼阁，九曲画廊，远山近水，……我仿佛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嚷嚷着拍照，拍照，拍照，月月欢呼雀跃。
泗水的空气里融满了绿叶的味道、湖水的味道、山风的味道、花草的味道。
公园往东几里路，红绿灯处有一家成都火锅店。我们为月月庆贺找到了理想的工作场所。
想起出发前，老韩怕天热不想来看学校，月月说了句：“再热能比过我们火热的心嘛！”
现在，再热的火锅也比不过我们对泗水的热情了。
回程的路上，我开始教导月月如何做一个好老师。
今天上午月月做家教，下午我们又赶到了泗水。是为了给月月租房子。我们租到了一套装修特别好的房子，是通过儒房地产一个姓乔的妹妹租的。过程很顺利。月月很满意。
回到家已经10点半。
我知道，我们这身高一米七六、性格温柔和顺、举止优雅大方的女儿将是我们后半生最大的开心果。
我的女儿，没有因为学习而身材走形、而心理不健康、而厌恶学习抱怨生活。她说，我还要考研究生，在职的，考曲师大。我以后就在泗水安家了，我好喜欢洙泗中学啊。
我说，你学的吉他、跳舞、钢琴、声乐包括绘画都要抽空拿出来给你的学生和同事们炫一炫，你是新时代的复合型人才，艺术型老师哟！
老韩在旁边点头，一边说：“真好，俺闺女也当上老师了。以后，我可要享受生活了！”
边说，边提起茶壶，给自己泡一杯茶。
我知道，老韩心里肯定认为，他的女儿才是世界上培养得最好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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