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灯的微光下，我匆匆走在回家的路上。远处的高楼大厦纷纷点亮了灯火，像巨大的火炬，召唤着晚归的人。但是，我却慢下了脚步，因为我突然听到不一样的声响。
路两旁是行道树，树与树之间的空隙都被勤劳的居民开辟出来，有的栽上了花，有的种上了草，更有甚者还种上了蔬菜。走在这条道上，仿佛走在乡村田间小道一般。有了花草，自然就招来了虫儿们，也许它们就是花草生的。它们在草丛安家落户，夜夜奏起笙歌。整个夏季我竟然没有发现，这里竟然有一个“百草园”。
别的且不说，我先受用这无边的虫鸣吧。
叫得最响的应该是蝈蝈们，它们的叫声中午最为响亮，夜里也不消停。小时候，我们常常选择盛夏的午后去抓蝈蝈，蝈蝈嘹亮的歌声，此起彼伏，常常指引我们准确地发现蒿子杆或者是细草根处趴着的歌唱家。那是一种绿色的大肚蝈蝈，有两条长腿，两个长须。养在笼里，给它嫩葱叶儿或小辣椒，它迅速爬上来蚕食，然后被辣得“嘟嘟嘟”叫个不停。
另一类歌唱家是蟋蟀，老家儿叫它“看家狗子”。冬天来临，天气变冷，看家狗子便聚到锅台附近或钻到锅台砖缝隙里“蹭热”。一到晚上闭了灯，它们就嘟嘟嘟，嘟嘟嘟地叫起来，像是给人守夜一般。有时候一揭锅盖，锅边就会蹦出几头四散逃走，好像偷吃了什么东西似的。人醒着的时候听它叫还不觉得怎样，但是这小东西越是夜半越叫得最欢，常常惊醒梦中人。“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岳武穆当年就是被这小东西惊醒，睡不着觉绕阶独行。耳边虫声啁啾，叫得夜越发凉了，一代民族英雄的清泪不觉潸然而下。
这两种歌唱家藏在深深的草丛中，或趴在高高的豆角架上，总之我只听音就能猜测出是它们。喇喇蛄就不同了，这种学名叫蝼蛄的东西喜欢往路灯下飞，喜欢找亮地儿，因此常常无端送掉了性命，死在鞋底和车轮下。听，飞起来发出“蓬蓬、蓬蓬”的声音的就是这种虫了。其实它们是不适合飞的，体重而又翅短，那哪里是飞行啊，简直就是乱窜。猛地一振翅膀，窜起来，像战斗机一样向着路灯最强的光冲去，然后像中了导弹一样啪的一声摔到地上。看蝲蝲蛄飞，听那种义无反顾的“蓬蓬、蓬蓬”声，常会让人莫名地感动，让人想起蹒跚学步的婴儿。如果不是因为知道喇喇蛄专吃庄稼的根，是害虫，也许我会很喜欢它这种飞，且赞同它那种向着光明飞的癖好。
还有哪些虫儿在叫？我辨不出来了。总之是吵成一片，惊的天上的星星直眨眼。星星们会很好奇地看到路灯下一个长长的影子，伫立良久，竟然只为听那一片虫声。
白日的喧嚣很难让人静下心来去听那些来自大自然的声音，因为我们的内心也在喧嚣。繁忙的工作，熙熙攘攘的世界，只会让我们在喧嚣中失聪：听不到周围的细小虫鸣声，听不到自己的内心喘息。
然而，在这西风乍起的秋夜，我竟听到了世界上最美妙的虫音。虽然寒冷迫近，虫儿们却仍然抱着秋天里剩下的最后一抹绿色浅唱低吟，它们是生活的艺术家。艺术家的杰作，让我慢下了脚步。我知道，只有慢下来的脚步才不会惊动那些微小的生灵，才不会打扰它们用最卑微的躯体演奏出生命的最强音。
原载纸媒《沈阳铁道报》2018.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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