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爱鸟，退休后养了一对八哥。八哥一雌一雄，都是乌漆抹黑的羽毛，唯一的区别是雄八哥尾巴上有一撮白羽。
二爷给两只八哥取了名字，雄的叫“福贵”，雌的叫“素芬”。
老伴儿直杵二爷的脑门子：“你个没正形的死老头子。”
二爷叫王福贵，老伴儿叫葛素芬，二爷给八哥取了他俩的名儿。
见福贵和素芬分住两只笼子，葛素芬就嘟囔:“俩鸟儿搁一个笼子里多好，是个伴儿，喂养也省事。”
二爷哼了一声：“头发长见识短了吧，一个笼子养俩八哥，别想教会它说人话。”
二爷的退休生活很惬意，每天除了遛鸟、逗鸟、伺候鸟儿，啥活儿都不干。两只八哥在二爷的精心伺候下，羽毛油光顺滑像黑绸子，叫声婉转嘹亮，都会学话，学得惟妙惟肖。
可惜，养了十年的福贵，有一年冬天得了严重的胃肠炎死了。
二爷心疼得好几天吃不下饭，望着福贵的空笼子掉眼泪。葛素芬笑道：“不就是一只鸟儿吗，赶明儿再买一只就是了，瞅你那熊样，估计我死了，你都不会这么悲伤。”
二爷说：“呸呸呸，晦气！”
葛素芬接着说：“这回倒好了，遛鸟不用拎俩笼子了。”
葛素芬是个心直口快的女人，身体壮硕，手脚麻利，做得一手好菜。二爷最爱吃她做的菜，也许是吃了大半辈子，舌尖上早就习惯了。
每每葛素芬做好饭菜，端上桌，喊二爷吃饭，二爷忙乎他的八哥，听不见。葛素芬就从她那宽厚的胸膛里发出尖利嘹亮的声音：“死老头子，吃饭了！天天鼓捣你的八哥，你跟它过吧。”
“河东狮子吼，”二爷赶紧放下鸟笼子，嘴里直嘟囔，“这老太婆！”
不料造化弄人，葛素芬一语成谶，她竟然真走在了老头子的前头。
二爷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葛素芬给二爷生了两男一女，仨孩子早就成家立业飞走了。女儿嫁到国外，俩儿子虽在国内，但都不在身边。
葛素芬一去世，儿子就让二爷轮流到他们两家去生活。但是二爷倒秧子不倒架，嘴硬得很：“我只要能动弹一天，谁家也不去，除非哪天动弹不了了，再说。”
别看二爷八十岁的人了，身子骨却出奇地硬朗。二爷曾经跟仨孩子开玩笑：“好身体是遛鸟遛出来的，甭以为是你在遛鸟，其实它在遛你呢！别担心我，过好你们的小日子就是了。”
儿女拗不过二爷，只好给他雇了保姆，又担心保姆不尽心尽力，就在客厅、厨房、阳台凡是能安监控的地方都装了摄像头。这样，儿女们只要在手机上一打开监控软件，就能看到老父亲的生活了。
老伴儿的离世，似乎并没影响二爷。饮食起居，保姆照料得十分周到细致，二爷依然横草不捏、竖草不拿，但有一样，他的鸟儿却不准保姆碰一下，喂食、喂水、打扫鸟粪，全是二爷自己做。
天儿好，二爷就拎着鸟笼子去公园遛鸟,跟一帮老哥们儿扯闲篇；天儿不好，就窝在家里逗弄鸟儿。
儿女们感觉老父亲状态挺好，也就渐渐放下心来。
只是二爷有时站在鸟笼子前发呆，一站小半天，仿佛一个泥塑的人像。
女儿有些担心，在微信里和两个哥哥议论，父亲怕是得老年痴呆了。
有一次，看见二爷又在阳台鸟笼子前发呆，似乎还在说着什么，女儿就打开了监控视频的声音开关。
原来二爷在跟八哥聊天儿，什么女儿家的孩子念研究生啦，儿子家的孩子上大学啦，这些都是儿女们在微信群里讲的，他也仿佛一只学话的八哥，都一一说给那只叫素芬的八哥听。女儿听着，心里一酸，眼泪就掉下来了。
八哥在笼子里蹦蹦跳跳，似乎并没有听二爷说话。忽然，客厅隐隐约约传来保姆的声音，是保姆喊二爷去吃饭。
笼中的八哥突然一抖翅膀，张嘴叫道：“死老头子，吃饭啦！”那声音尖利嘹亮，像极了葛素芬的声儿。
监控画面上，阳台窄小如笼，显得特别局促。二爷背对着摄像头，看不到他的脸，但是女儿分明看到他的双肩在不住地抖动。
看到这一切，女儿在屏幕的这头早已泪流满面了。
载《小说月刊》2021.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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