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颍川
1
宝林寺里的玄机
乌鸡国这个故事，老吴花了整整一回的篇幅，在故事正式开启前（乌鸡国王来托梦之前），写了唐僧师徒在宝林寺下榻的事情。
这回里说，师徒四人到达宝林寺，唐僧先进去借宿，被僧官羞辱了一番，只好讪讪退出来。悟空进去，拿出恶人架势，最后吓得那些和尚都出来跪请唐僧。师徒四人住下后，当晚月色皎洁，一起赏月。
这一回“心猿正处诸缘伏，劈破傍门见月明”，故事并不怎么有特色，但是费了不少的笔墨，实际上就是删去，也不影响后面乌鸡国故事的发展——
那么，老吴为什么要写这一回？
实际上这一回绝对不能删，因为宝林寺里暗藏玄机！
有什么玄机？说白了就是：宝林寺信奉的，不是如来的佛教。这种情况用个专业术语概括，可以叫做“佛门修正主义”，这个我们晚点再讲。下面我们先来看看宝林寺里的具体情形。
首先，这座宝林寺隐藏在深山之中。师徒四人刚进山，唐僧就吓得不行，因为这山“应非佛祖修行处，尽是飞禽走兽场”，十分凶恶难走。但是往前走了不久之后，他们就在山凹里发现了规模很大的寺院，这寺院什么模样呢？八字红墙，金钉山门，楼台叠叠，殿阁重重，虽然也有万佛阁、如来殿、大雄门、文殊台、珈蓝舍、弥勒殿、大慈厅，但是它主要供奉的是“三尊佛像”。
哪三尊佛像？唐僧进去之后，看见塑像有两个金刚、四大天王、倒座观音，以及大雄宝殿上供奉的“三尊佛像”，没有具体写明。按理我们一般认为三尊佛像是指过去佛燃灯古佛、见在佛如来佛、未来佛弥勒佛。
但是老吴告诉我们，不是。
唐僧被羞辱了，忍气吞声出来后，悟空又进去。你看书中怎么写的——
好行者，按一按顶上金箍，束一束腰间裙子，执着铁棒，径到大雄宝殿上，指着那三尊佛像道：“你本是泥塑金装假像，内里岂无感应？我老孙保领大唐圣僧往西天拜佛求取真经，今晚特来此处投宿，趁早与我报名！假若不留我等，就一顿棍打碎金身，教你还现本相泥土！”
这段话透露一个重要信息：悟空竟然不认得这三尊佛像！
按说悟空对西天诸佛熟悉得很，你看后来他们师徒到达灵山后，那些佛菩萨们悟空没有不认识的，但在这里，这三尊佛像悟空竟然不认得。
这说明这“三尊佛像”，根本就不是灵山之佛，而是宝林寺自己供奉的私佛。这也正印证了这一回的回目“心猿正处诸缘伏，劈破傍门见月明”，悟空进去后就一棍子打破了宝林寺的一扇门，实际上也是打破了这些“旁门外道”。
其实，前面唐僧进去后的反应，也是很值得玩味了。他首先看见那对凶恶的金刚塑像，诗词里说“西方真个多供佛，石鼎中间香火红”，唐僧发现这里居然有些佛自己没见过，但他也不敢唐突，见佛就拜，还说“我那东土，若有人也将泥胎塑这等大菩萨，烧香供养啊，我弟子也不往西天去矣。”他还以为这些没见过的佛像，也是灵山正佛。
但是当他看见倒座观音的塑像后，就开始感慨万千了：“可怜啊，鳞甲众生都拜佛，为何人不肯修行！”
倒座观音是什么意思？就是颠倒的观音像。据说云梦山有座倒座观音殿，殿上一副对联：“问观音为何倒座？因世人不肯回头！”
因此唐僧是在纳闷和感叹：这寺里的和尚明明也是在修行，但为何就不信我如来正佛？
宝林寺的这些问题，都跟一个人紧密相关。谁？我们来看宝林寺的全称——
敕建宝林寺
敕建，就是皇帝下令建的。乌鸡国王不但下令见了这座宝林寺，而且很关注这座寺院的发展，后面的故事中，当乌鸡国太子到达宝林寺，他想起了一件事：“向年间曾记得我父王在金銮殿上差官送些金帛与这和尚修理佛殿佛像，不期今日到此。”这说明乌鸡国王实际上是宝林寺最重要的赞助者和信奉者。
同时也说明，乌鸡国王所信奉的佛教，对于灵山正宗来说，是一种“佛门修正主义”。
2
当如来面对“佛门修正主义”
“修正主义”这词，我百度了一下——
修正主义是在共产主义运动之中歪曲、篡改、否定马克思主义的一类资产阶级思潮和政治势力，是国际工人运动中打着马克思主义旗号反对马克思主义的机会主义思潮。“修正”一词来源于拉丁文Reisio，意思是“修改、重新审查”。
乌鸡国王和宝林寺，应该还没有到故意歪曲、篡改、否定、反对如来佛教的地步。但是他们这样一股佛门修正主义势力，在灵山如来的眼里，也是不可小觑的，正所谓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你宝林寺里虽然也供奉我灵山之佛，但那三尊佛像是什么意思？你到底信哪个？你到底有没有正信？
对于宗教信仰来说，正信是一切的前提，一个佛教徒如果没有正信，那他实际上就等同于妖魔！
所以如来准备认真对待这股佛门修正主义。如何对待？如来的手段一般是很高明的，他很善于借助取经团队的力量，特别是孙悟空的力量，帮他铲除西天路上的一切妖魔势力和非正信势力，以便以后佛教从灵山一路顺畅到达东土。
这一次，如来也是这样安排，但同时，他也派出了手下的得力干将——文殊菩萨。
3
为什么说文殊菩萨处理得很高明？
文殊菩萨是释迦牟尼佛的左胁侍，专司智慧。左胁侍这个词，通俗点讲就是心腹左手——能把肋骨袒露给你的人，可谓是对你信任到了极点。
文殊菩萨号称“智慧第一”，他的形象一般是头顶结五髻，代表大日五智，手中持剑，表示以智慧为利剑，座下驾狮子，以表示智慧之威猛。
这次如来为什么派出了他的心腹左手文殊菩萨？因为这次不是要消灭妖魔鬼怪，而是要改变别人的思想和信仰。
要改变别人的思想和信仰，一般有两种手段，一种是杀了他，让他彻底失去思想和信仰的能力。但这种治标不治本，因为人不可杀尽。二战中法西斯就认为这种方法也很好——你觉得不可杀尽？好，那我杀尽给你看！
但最后他们是失败了。
另一种办法，就是洗脑。怎么洗？用水洗。
于是下面我们就看见了这样一出由文殊菩萨编导的好戏——
八年前，乌鸡国王效仿宋太祖赵匡胤同志，登基为皇帝，“创立家邦，改号乌鸡国”，他信仰佛教，好善乐施，斋供僧人。
这时候，文殊菩萨友情客串的和尚登场。这和尚向乌鸡国王化斋，乌鸡国王见他相貌异常，也没有拒绝，但是这和尚说了几句话之后（大概是说你这是修正主义，我的才是正宗），乌鸡国王立刻大怒，命手下将和尚抓起来，一条绳子捆了，仍在御水河，泡了三天三夜。
但是很快，乌鸡国王就遇到了一个执政难题，天下大旱，寸草不生，民皆饿死。这一旱就是三年。
这时候，由文殊菩萨座下青毛狮子饰演的主角终南山全真道人登场，为乌鸡国求了一场大雨，解了燃眉之急，于是乌鸡国王就与他八拜之交，以兄弟相称。
（这里啰嗦一句，为什么青毛狮子变成道士？我想是因为如果他变成和尚，未必还能取得乌鸡国王的信任）
两人情投意合，同吃同住，堪称好基友。这样过了两年，全真道士借着哥俩到御花园游玩的机会，把乌鸡国王推进井里，然后自己变成他的样子，做了皇帝。
皇帝一做就是三年，乌鸡国王井里一泡也是三年，这三年的水，足够他洗脑一万遍了。如来的佛教对待不信奉自己主义的人，从来是不客气的，采取的手段不是苦口婆心劝，而是拿出金刚降魔手段。你看他怎么对待乌鸡国王的——
菩萨道：“你不知道；当初这乌鸡国王，好善斋僧，佛差我来度他归西，早证金身罗汉。因是不可原身相见，变做一种凡僧，问他化些斋供。被吾几句言语相难，他不识我是个好人，把我一条绳捆了，送在那御水河中，浸了我三日三夜。多亏六甲金身救我归西，奏与如来、如来将此怪令到此处推他下井，浸他三年，以报吾三日水灾之恨。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今得汝等来此，成了功绩。”
如来本来也是许了乌鸡国王位置的，你如果愿意放弃原来的信仰，我封你为金身罗汉。但是当他知道乌鸡国王不肯放弃那可恶的修正主义思想后，就直接派青毛狮子淹死他，占了他的江山，从此那“敕建宝林寺”山门上的五个大字，也落满了灰尘。（表面上仍然香火鼎盛，但牌匾上落满灰尘，暗示修正主义蒙尘）
乌鸡国王死了三年后，唐僧师徒到达宝林寺。当天晚上，夜游神送他的魂魄去见唐僧，唐僧是如来佛教正宗的代表，乌鸡国王见唐僧，就说明他转变的契机已经出现。
于是悟空一番伏妖降魔后，正要打杀青毛狮子，文殊菩萨出现了，说明前后因缘。文殊走后，悟空又将这番“一啄一饮”的报应经过告诉乌鸡国王。
乌鸡国君臣“一个个顶礼不尽”，看起来是崇尚正宗佛教了，实际上是已经对如来充满了深深的恐惧。
你看乌鸡国王接下来的表现：第一，让皇位，哭啼啼跪在阶心道：“我已死三年，今蒙师父救我回生，怎么又敢妄自称尊？请那一位师父为君，我情愿领妻子城外为民足矣。”第二，请画师，把唐僧师徒的容貌画出，“供养在金銮殿上”。这也是很明确的表示了，意思是说以后不敢有其他思想。第三，送唐僧，“摆整朝銮驾请唐僧上坐，着两班文武引导，他与三宫妃后并太子一家儿，捧毂推轮，送出城廓，却才下龙辇，与众相别。”这也是一个很明确的表示。
最后，乌鸡国王对唐僧说：“师父啊，到西天经回之日，是必还到寡人界内一顾。”
意思是说，一定要帮我问一下啊，如来原谅了我没有。如果还有可能，我情愿去西天做他的金身罗汉！
文殊菩萨的手段，真是高明极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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